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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那夫人的意思是……」
「等著。」陳瀾迸出了簡短的兩個字後,又沉吟了好一會兒,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要操之過急,但也不要掉以輕心。從今天開始,每日排出前後院家丁家將輪值的表來。另外,每個門上派一個可靠人盯著,不管外頭來人是否被那些軍士擋駕了,一律都先記下來,心裡有個數目。該打探的時候還是向那些軍士打探,能不能問出是一回事,問不問又是一回事。」
陳瀾每說一句,雲姑姑就應一聲,末了雖仍有些一頭霧水,但卻是依言去安排了。等到她退下,柳姑姑就忍不住上前在躺椅旁邊站了,微微躬下身問道:「夫人,還有一件事原本這時候不當說。芸兒……芸兒前些日子開始,就常常往外頭跑。因她服侍夫人多年,再說也常常去看紅螺她們,所以我也就沒回稟。可是,她今天一大早出門,這會兒還沒回來。」
「你是說,她這會兒就算回來,十有八九也會被人擋在門外?」
剛剛陳瀾還一臉的鎮定,但此時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兩隻手緊緊捏著扶手,好一會兒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身邊最早伺候的那些大丫頭一個個都嫁了人,只有芸兒東挑西撿絲毫沒有作為「剩女」的自覺,然而,她從最初不太喜歡芸兒的心直口快,到後來的欣賞那份慡利真性情,再加上留在身邊的日子最長,免不了就生出了更勝別人的親近感。
「她向來聰明機靈,只希望這一次也能警醒些,進不來就去找娘,亦或是陽寧侯府,甚或是宜園等等地方都好。」
正如陳瀾所說,當芸兒從風雪中回來時,發現鏡園門前那條胡同滿滿當當都是兵卒,素來機靈的她立刻存了一份小心,根本沒有嘗試直接進去,而是尋了一條街外的小茶攤打探事情經過。那小老頭雖不知道具體緣由,可當時的場面卻是添油加醋說得繪聲繪色。芸兒原本還想打後門去試一試的,這下子索性連後門也不去了,徑直雇了車趕往定府大街。
然而,讓她又驚又恐的是,那座大宅子竟也多了不少兵卒看守,她不得不又趕去了長公主府,可到了門前聽說太醫才給長公主瞧過,說是診出了喜脈,這會兒還在休養,通報進去也未必能見,她思來想去就打消了這念頭。
她又不是雲姑姑柳姑姑,只怕安國長公主是否記得她還難說,與其焦急萬分尋上門去,還不如留個信來得好。於是,她就在門房討來紙筆,不甚工整地留下一張字條托其轉呈上去,隨即就告了辭。可人才走到一邊胡同口,她就看到大批兵卒開了過來。得知是朝鮮倭國內亂,有不少刺客從邊境混了過來,於是皇帝派兵到各家重臣府上守衛,她立刻掩住頭臉就走。
情知不妙的她坐車在東城好幾處有名的府邸張望了一下,見杜閣老府上戒備森嚴,其餘好幾處重臣府上亦是如此,她就索性過了什剎海,又特意去宜園轉了一圈,最後才磕磕絆絆找到了北居賢坊五嶽觀旁邊的韓家。
這裡卻還安靜得很,她不過是在門前停下,向門房通報一聲就被人引了進去。然而,迎接她的卻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得知對方是韓明益的獨子韓南,而韓明益夫妻應邀去了杜府,四少爺陳衍並不在此處,她頓時沮喪地無以復加。
「姐姐難道有什麼要緊事?」還不到十歲的韓南看見芸兒那滿臉躊躇的樣子,便拍著胸脯說道,「衍哥哥之前答應過我下午要送書來,興許再過一會就會來了,要不姐姐就在這等著?」
思忖自己無處可去,芸兒不過猶豫片刻也就答應了,當即便陪著韓南坐了。最初芸兒思忖韓南是少爺,也不敢多說話,可因小傢伙天南地北什麼都感興趣,她又是愛說話的,不知不覺就攀談了起來。說起江南勝景時,她更是把景致描述得猶如花團錦簇一般,說得韓南一愣一愣,到最後興奮地一下子跳了起來。
「等我長大了,我也一定要往江南去看看!」
然而,話音剛落,外間突然就傳來了一陣喧譁,心中奇怪的芸兒才剛站起來,就只見進門時見過的那個梁伯跌跌撞撞沖了進來,來不及喘一口氣就氣急敗壞地說道:「少爺,少爺快走,前院,前院有賊人進來了!」
韓明益雖是致仕翰林,兩個弟子又都是系出名門,但他在六禮束脩上絲毫不肯多收,日子過得極其簡樸,上上下下的僕役統共就只有三四個,平日家中上下訪客極少。
這會兒聽得此言,不但是韓南一下子愣住了,就連芸兒也是滿臉的驚訝。然而,她卻沒問什麼是誰這麼大膽之類的蠢話,二話不說一把抓起自己那斗篷,拉了才九歲的韓南就匆匆往後頭跑。看到這一幕,梁伯愣了一愣就轉身跑了回去,奮力關上了二門。然而,才剛剛下了門閂,立時就有一把鋼刀插了進來,竟是猶如切豆腐一般砍斷了木質門閂。當那一腳踹開大門的一剎那,梁伯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芸兒拉著韓南氣喘吁吁地從後頭出了韓府,聽到旁邊的小傢伙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她立時二話不說用斗篷把人裹得緊緊的,隨即拉著人繼續往外跑。到了路口發現有一輛過路馬車,她立時二話不說拼命上前攔下了馬車。和車夫爭執兩句之後,她一把摘下頭上那根赤金簪子遞了過去,見車夫眼睛大亮,她便立時說道:「快,到了地方重重有賞!」
然而,才把韓南推上馬車,她就聽到了背後傳來了陣陣叱喝,眼見馬車車夫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揮鞭打在馬背上,她立時緊緊攀住了車轅,竟是被拖著飛速前行了起來。寒風夾著雪花往她脖子衣領衣袖裡頭灌,凍得她整個人都麻木了。儘管如此,她卻絲毫不敢放鬆手,哪怕是背後又是一陣陣的馬蹄聲,腦袋一片空白的她也絲毫沒覺察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只聽到前頭迎面又傳來了響亮的馬蹄聲,這才心下驚悸,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放開了手。
可是,人重重落地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驚咦聲。儘管她拼命地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可落地時的那幾個翻滾以及完全凍僵的身體,卻讓她根本沒辦法反應過來,甚至沒看清那幾個下馬朝她走過來的人,就完全失去了知覺。
臉色陰沉的陳衍見馬車已經被幾個親隨圍住了,對身後楚平幾個做了個手勢,見他們駕馬往馬車後頭疾馳而去,他立刻跳下馬來,上前低頭俯身查看了一下芸兒的情形。發現人已經昏了過去,他索性打橫把人抱起,徑直走到馬車前,也不管那戰戰兢兢的車夫,徑直把人抱到了車廂里。見韓南幾乎是手足並用地爬過來查看芸兒的情形,他就衝著小傢伙搖了搖頭,隨手拿出腰帶上系的一個小葫蘆,打開蓋子給芸兒餵了一口烈酒,見她的嘴唇赫然烏青一片,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心無旁騖揉按了幾個地方給她活血,這才低下頭退出了馬車。
「這……這位公子。」
「少羅嗦,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陳衍眼見幾個親隨一無所獲地回來,頓時沖那馬夫冷冷吩咐了一聲,「去順天府!」
第497章重拳(上)
順天府衙位於靈椿坊,百多年來沒挪過地方,前頭的大街也就因地得名,被人稱作是順天府街。由於是京城,和大興宛平兩個京縣一樣,府衙主官屬官的品級都比外頭的州府來得高,只正三品的府尹看似高官,但在滿京城一抓一大把的一二三品官中不免就顯不出來。就好比前些日子好容易結了的一樁自盡案,眼下不但被人翻了出來,而且還鬧得沸沸揚揚,府尹王安樂的腦袋都快徹底炸開來了。
於是,當一個衙役匆匆前來報說,道是陳四公子來見,王安樂恨不得找條地fèng鑽進去不見人。反反覆覆糾結了好一會兒,他才用不那麼有底氣的聲音吩咐道:「就說我身上不慡快,去叫胡通判迎一迎。過去傳話的時候機靈些,對胡通判多說兩句好的,總而言之我就不去了!」
那衙役乃是王安樂的心腹,往常要是碰到這種吩咐,立時轉身就會辦得妥妥帖帖,但這會兒他的臉色卻有些古怪,猶豫片刻就又壓低了聲音道:「大人,請恕小的多嘴,陳四公子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個小孩子,手裡還抱著一個年輕姑娘。這會兒胡通判已經急急忙忙過去給安排屋子等等了,看那陳四公子臉色鐵青的模樣,似乎不單是因為前頭那件事。」
「你怎麼不早說!」
王安樂可不是不領世情的愣頭青。覺察事情有異,他立時站起身來,可開門一到外頭,瞧見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一股寒氣撲面襲來,他趕緊關上門,又接過後頭那衙役遞來的大氅系好了,這才匆匆往外走。待到了胡通判那座糧捕廳,他一進門就看到坐在那兒面色陰沉的陳衍,少不得稍稍變幻了一下表情,隨即咳嗽了一聲。
「王大人來了。」儘管陳衍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但他不過是勛衛的虛職,也不能真的傲視王安樂這個正三品府尹,因而站起身迎了一迎後,又開口說道,「本應該先去拜望王大人,不過人命關天,所以當時也顧不得那許多了。王大人,今日我來,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因為一樁聳人聽聞的案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衝進我恩師韓先生的宅邸,傷了三人之後又追殺我的小師弟韓南。多虧家姊的婢女正巧在那兒,奮力保護,這才救下了我先生和師母這唯一一點骨血。韓先生雖然已經致仕,但誥命敕書還在,此等行徑簡直是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