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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你不要糊弄人!天下人都知道楊提督是獨子,怎麼會冒出來你這麼個哥哥?」

    「天下人不知道,不代表就沒有人不知道。」安仁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鎮定了一下激盪的心情,「父親當年人在宣府時就先有了我,後來蒙冤貶謫,我便流落到了肅州,我身上還有父親當年的信物!要是我有事,轉眼間就會有傳聞說……」

    「轉眼間就會有傳聞說什麼?」

    這狹小的地方突然傳來了第三個人的聲音,安仁頓時一下子愣住了。抬頭一看,他就發現了那個身披大氅緩緩走下台階的人。那人身量極高,身材卻並不十分魁梧,但隨著漸漸走近,一股說不出的逼迫感迎面而來,他甚至覺得喉嚨口仿佛噎住了似的。直到那人終於走到了昏暗的燈光下,他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瞳孔猛地一縮。

    「你……」

    「你不是說是我的兄長嗎,怎麼,看到我這個弟弟就不敢認了?」

    和平日的冷峻不同,此時此刻的楊進周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但在熟悉他的人眼中,這笑容裡頭卻帶著森然煞氣。於是,那彪形大漢幾乎不假思索地站起身,躬身行禮之後就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發現只剩了自個兩個人,安仁終於覺得胸中湧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雙手無意識地在身側亂抓,可無論如何都抓不到什麼可以讓他減少恐懼的東西。

    「怎麼,剛剛在別人面前說的話,不敢在我面前再說一遍?」

    「楊……楊提督……」

    安仁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在這裡見到楊進周。剛剛想不明白的事情一瞬間豁然貫通,而那在彪形大漢面前的僥倖也完全無影無蹤。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沁透,這時候整個人已經微微顫抖了起來,幾次張嘴想要說話,卻在那刀子一般的目光下凍結在了喉頭。

    「父親留下的信物,而且你是在我之前出生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想對我這個弟弟好好剖析明白?」

    如果換一個場合,哪怕對上同樣冷冽的目光,安仁都有自信能說出那一番預備了許久的話。可在眼下這種要命的關頭,他毫不懷疑自己只要再堅持剛剛的說法,對面這人就會化身一頭暴熊,把自己完全撕裂了。於是,他本能地一個翻身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地叫道:「楊提督饒命,楊提督開恩,小的是胡說八道,小的都是胡說八道……」

    這話還沒說完,他只覺胸口一痛,緊跟著整個人就往後頭飛了去,一下子撞到了牆上,那種一前一後的巨大衝擊差點沒讓他完全昏厥過去。然而,當那隻大手一把撈起了他的領子時,他更後悔的是沒能昏過去。

    「信物是什麼?是誰讓你胡說八道的?」楊進周居高臨下地逼問了兩句,見安仁只顧驚惶地手舞足蹈,他又冷冰冰地問道,「不要想著在我面前玩花招,想當初我曾經提點錦衣衛北鎮撫司,如今錦衣衛是沒了,但我的手段還在,你消受不起!」

    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下,安仁整個人抖得和篩糠似的,毫不懷疑對方會說話算話。如今他有這樣的把柄落在人手中,只要楊進周一句話,那二十大板決計能要了他的性命。電光火石之間,他哪敢承認是自個的私心,索性把責任一股腦兒推到陳瑛身上,閉著眼睛脫口而出道:「是侯爺……是陽寧侯!」

    「好,很好!」

    楊進周迸出這三個字,隨即手一松,看也不看就把人丟在了地上,隨即拍拍雙手淡淡地說:「那麼,暗害家母的人,想來也是陽寧侯主使,你出的面了。」

    此言一出,安仁驚得人都木了。他本能地想要撇清辯解,可頸側突然就是重重一擊,他無力倒地的同時,正好眼看著楊進周轉身大步往外走去。儘管視線思路都漸漸模糊,但他終究是吃過無數苦頭的人,竟然硬生生挺了下來,聽見了上頭傳來的那個冷得刺骨的聲音。

    「你剛剛不是從勾闌胡同抓了好幾個舉人秀才之類的書生嗎,挑一個最不堪的和他一塊送到巡城御史那,先打上二十大板,然後丟出去,放出消息說陽寧侯選定的好女婿在勾闌胡同眠花宿柳,我倒要看看他預備如何!若是他敢為難你這東城兵馬司,一切有我!明天上午,我要聽到這個消息傳遍全城,看看陳瑛到時候是什麼嘴臉!這個安仁打完之後,立時把人送到我那去看押起來……接下來,就等著看好戲吧!」

    儘管安仁曾經聽陽寧侯陳瑛提過楊進周無數次,但其中除了用兵上頭有勇有謀,其餘就再也沒有了----陳瑛更在意的竟然是陳瀾這個侄女,而不是楊進周這個身居高位的侄女婿----然而,聽著外頭那些吩咐,他在昏厥過去之前,幾乎恨不得對陳瑛破口大罵。

    這就是陳瑛眼中不過是婚前運氣使然才身居高位,婚後事事都靠妻子的男人?

    第477章身敗名裂(下)

    一晚上的飲宴之後,陽寧侯府少了幾個丫頭,但總算是又恢復了平靜。由於主人陽寧侯陳瑛還是外官,除卻召見不用上朝,因而家下人也不用早起預備諸多事宜,再加上一晚上的忙碌,羅姨娘吩咐晚半個小時料理家事,因而除卻必得要起床灑掃的,這大冷天不少人都偷懶晚起一會兒。於是,早上卯時過後才沒多久,一個人影就氣急敗壞地敲開了二門,繼而又驚動了當值的管事媳婦,一層層通報到了裡頭,直接把難得睡了一晚上好覺的陳瑛給吵醒了。

    「究竟是什麼事?」

    大清早的來到書房,陳瑛的臉色自然絕對說不上好看。儘管這一次的當家做主給他換來了惡評如cháo,但他終究是接手了原本就屬於家主的有形無形財富,從要緊的總管管事,到次一等的採買廚房等等,全都換上了自己的人。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費明,就是他提拔的一個年輕管事,專管各處消息。

    「侯爺,大事不好了!」費明知道陳瑛如今最討厭被人叫一聲三老爺,雖是心急火燎,但仍沒敢觸犯忌諱,見陳瑛冷冷瞪了過來,他慌忙低下了頭,「東城兵馬司那邊送來消息,說是侯爺的幕賓安先生……」

    「安仁?」若是其他幕僚也就罷了,可聽到安仁的名字,陳瑛不禁悚然而驚,還得立時壓下那種變色的衝動,沉聲問道,「安仁怎麼了?」

    「安先生昨晚……昨晚去了勾闌胡同。」費明說到這裡,哪怕不抬頭也能感覺到陳瑛仿若針刺一般的目光,趕緊吞了一口唾沫就往下說道,「東城兵馬司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昨晚上又帶人掃了一回勾闌胡同,抓了好幾個人,其中安仁和另一個秀才一塊被送到巡城御史衙門打了二十大板。小的得到消息之後立時先趕去了那邊,卻得知那個秀才活動了上下被放了出來,安先生也用了些手段出來了,但眼下找不到人。」

    陳瑛越聽越怒,到最後忍不住重重一巴掌按在桌子上。他回京這些時日,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再加上安仁雖是有些野心,但終究人還乖巧老實,他就沒去多理會,誰知道這該死地傢伙會在這時候捅出這麼大大的窟窿來!深深吸了一口大氣,他才低喝道:「那還不趕緊派人去找?」

    「是,小的遵命!」

    費明哪敢在屋子裡多呆,慌忙快步往外走,可臨到門口時就聽到身後又傳來了陳瑛冷颼颼的聲音:「吩咐下去不許議論此事,要是敢違了命,那就不是淨身攆出去那麼簡單了!」

    等到費明連聲答應後退出了書房,陳瑛不禁跌坐了下來。煩躁地用手抓著扶手,片刻之後他終究忍耐不住,重重捶了兩下又站了起來,正要伸手去砸東西泄憤,他想起昨晚上羅姨娘的婉轉規勸,終究又忍了下來,但臉上神情卻越發難看。

    「扶不上牆的泥阿斗……若是捱過了這幾天,我絕不會放過你!」

    然而,仿佛是雪上加霜似的,出去找人的人沒能把安仁找回來不說,卻帶來了更壞的消息----不過是一上午的功夫,街頭大街小巷就全都傳出了流言,道是陽寧侯陳瑛一手提拔就要妻之以女的一個幕僚,竟是頻頻光顧勾闌胡同的常客。不但如此,竟有好事的把這位的喜好都一塊曝了出來,什麼進了門連前戲都不理會只管脫光衣服大幹,什麼只喜歡豐臀肥辱的調子,什麼每次出入都是打賞豐厚……總而言之,儘管費明只是揀能聽的在陳瑛面前說,但陳瑛一怒之下仍是掀了桌子。

    聞聽此言,羅姨娘倒是叫來陳清陳漢去勸一勸,但陳清在書房門前就被裡頭那充滿了怒氣的大喝給嚇住了,回去和二少奶奶許吟一說,就立時打消了在這氣頭上碰釘子的打算。至於陳漢就更不用說了,他本來就討厭安仁那說話的調子,連走那一趟都不願意,最後在羅姨娘又找來了之後,他索性就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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