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頁
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明方這才看見,一旁的几案上擺著一個條盤,上頭雖用紅綢蓋著,可仍然能看出下頭的元寶輪廓,少說也有五百兩。這一瞬間,她頓時移不開眼睛了,待聽得明慧竟婉拒這些香火錢,她只覺得一股惱意直衝腦際,差點要打斷明慧這番話。
鎮東侯夫人葉氏見明慧滿臉肅然,並沒有絲毫作偽的意思,思忖片刻就笑道:「既如此,是我考慮不周。只是今天既是來參拜敬佛,總不能空手而來,我便捐百斤香油吧,庵主切勿再推辭了,否則我以後哪敢再來?」
明慧這才面色稍霽,當下合十行禮稱謝,又吩咐人去給明方收拾行裝。如此一來,眼看沒了轉圜餘地,明方只好隨著鎮東侯府這一行人出門,甚至臨走之際都來不及對徒兒多吩咐幾句話,一路上只覺得心裡七上八下,漸漸竟被那顛簸的馬車給顛暈了。等到糊裡糊塗被人拽下馬車的時候,她抬頭一瞧,這才發現面前的竟然不是什麼富麗堂皇的侯府,而是一座低矮的小院,而四周站著幾個滿臉橫肉的漢子,一看便讓人心生驚懼。
「這……這是哪兒?」
剛剛拉她下來的葉媽媽不屑地撇了撇嘴,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倒是忘了,大師還是頭一次來這地方。這是從前錦衣衛的北鎮撫司,如今錦衣衛是沒了,可這地方還在。」
「什……什麼?」此時此刻,明方簡直覺得腦袋被雷劈了,結結巴巴好一陣子,她才驚惶地往後退去,「你們,你們帶貧尼到這兒來,想幹什麼?」
「你說想幹什麼?」葉媽媽冷冷一笑,繼而朝左右努了努嘴道,「還不把這個尼姑拿下了好生拷問?」
眼見那幾個大漢嘿嘿笑著圍了過來,明方拔腿就往外跑,可沒跑上兩步就被一下子扭住了胳膊,那嚷嚷聲也沒來得及出口,就被一團破布給全都塞住了。眼見那一張張猙獰可怖的臉,她掙扎了沒兩下,就腦袋一歪,竟是完全嚇暈了過去。
一旁扭著明方的婆子試了試她的鼻息,這才扭頭問道:「媽媽,人似乎是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葉媽媽有些不能置信,上前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這才沒好氣地啐了一口,「有那賊心沒那賊膽,這麼不經嚇!你們把人塞到那邊屋子裡去,關上兩三天,清清靜靜餓上兩三天,看她招是不招!真是沒見識的東西,說是錦衣衛,她還真信了!」
那婆子答應一聲,便把人拖進了一旁的小屋,剩餘的大漢們鬨笑一聲,也就各自散了。等到房門落鎖,那婆子少不得親自看守在了門口,而剛剛發話的葉媽媽則是快步出了門,轉過一道角門,兩邊赫然是高高的夾道,竟真的是在鎮東侯府中。
及至回到了正房,她挑帘子進了東屋向葉氏一五一十回了話,便垂手站在了一邊。好一會兒,她方才聽到炕上的女主人開了口。
「嚴加看管,放出風聲去,只說是我喜愛她講經,所以打算留上她一段時日,看看別人會不會想法子把她弄出去。再派個人去對大郎說,都出了二郎那檔子事,他就別再指望報喜不報憂,家裡這些事自有我照管。另外,我寫封信,你送去鏡園吧。好歹是她娘家的事,雖說那個進了後門的人是誰沒探查出來,總不是什麼好人。她正是身懷六甲的當口,我卻勞煩她幫那個最難幫的忙,如今這也說不上是不是人情,先還上一部分再說。」
葉媽媽連聲答應,可臨退下去之前,卻又停住了腳步,復轉身上前,緊挨葉氏低聲問道:「夫人,有一句話按理我不該說,不論此前的事成或不成,世子爺的年紀……」
「我知道。」葉氏苦笑一聲,隨即疲憊地嘆了一口氣,「他父親打仗正是節骨眼上的時候,所以哪怕楊家老太太從前給我的那些名單上有好幾個合適的,上頭沒發話,我也只能就這麼拖延著。原是想著晚幾年也好,否則一對娃娃夫妻,讓人操心的地方太多了。可誰會想到……唉,都是我的錯,若真的沒法子,也就是天數了!」
第467章回敬
砰----
陳瀾平日素來和顏悅色,雖也有偶然發怒的時候,但失態到摔了茶杯,卻還是有史以來頭一回。此時此刻,不論是侍立在旁邊的雲姑姑柳姑姑也好,伺候多年的大丫頭芸兒也好,全都是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別說是勸了,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這僵硬的氣氛持續了老半晌,還是芸兒怯生生地說道:「夫人,您別生氣了,別忘了您如今是雙身子。」
聞聽此言,陳瀾眉頭一挑,但最後卻是無力地嘆了一口氣。三叔陳瑛是什麼樣的功利性子,她這個做侄女的當初領教頗多,並不是不知道,可是,能夠對自己女兒做到這樣的地步,這還是不是人?她一把捏緊了扶手,大口大口深呼吸了好幾回,這才勉強鎮定了心緒,但渾身上下那種非同一般的燥熱卻久久不去。
「林御醫還在給娘診脈嗎?」
雲姑姑不知道陳瀾突然提起這一茬是什麼用意,連忙答道:「夫人,林御醫還在。」
「姑姑去那邊走一趟,請林御醫給娘請完脈之後,到怡情館來,我身上也有些難受。」見屋子裡這兩大一小唬了一跳,她便擺了擺手說,「不用緊張,未雨綢繆,剛剛只是實在氣著了……把地上的東西都收拾了吧,省得人來了,還以為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另外出去吩咐一聲,讓她們不許嚼舌頭,免得娘聽到了擔心。」
雲姑姑答應一聲連忙去了,而芸兒則是趕緊親自上前打掃滿地的茶葉殘渣和碎片。至於柳姑姑,則去重新沏了一盞茶送來,等陳瀾呷了一口定神,她就婉轉勸道:「夫人,原就說有了身子的人暴躁易怒,生氣的時候拿個茶杯泄憤算不得什麼,可終究還是以身體為重。不管鎮東侯夫人說的事如何要緊,可也及不上您和腹中胎兒來得要緊。」
「你說得我都知道,可就是忍不住。」陳瀾疲憊地嘆了一口氣,人無力地靠在了後頭那又厚又軟的靠墊上,「爹娘去得早,我和小四相依為命,雖說老太太回心轉意漸漸疼愛,可終究最大的遺憾便是沒有父母扶持,也不能承歡膝下。可是,倘若當父親的只是視兒女為換取榮華富貴的貨物,怎不叫人心寒!」
剛剛鎮東侯府的那位葉媽媽只是送了信過來,具體信上寫了什麼,柳姑姑自然是一絲一毫都不知道。她只看到陳瀾接了信後就客客氣氣留著葉媽媽說了一陣子話,繼而讓雲姑姑把人送到了二門。可等到看了信之後,陳瀾的臉色就立時變了,到最後芸兒端茶上來,這位素來和藹親厚的女主人竟是氣得摔了茶杯,她和雲姑姑看到這一地狼籍都懵了。
此時此刻,陳瀾雖沒說明白,但柳姑姑隱約品出了幾分滋味來。陽寧侯陳瑛是什麼性子,只要在陽寧侯府呆過一陣子的人都能明白。只是引得陳瀾發這樣大脾氣的,必非尋常的什麼利益糾葛,只怕是極其卑劣無恥的行徑。
陳瀾低頭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張薄薄的紙片,心裡又是煩躁,又是慶幸。雖然陳汐搬去了外城光華庵之後再不曾和她聯繫,她對其真的打算心如止水常伴青燈古佛頗為惋惜,但想想如此一來便能避開那些糾葛,再加上陳瑛仿佛忘了這麼個女兒,也就沒往心裡去。可是,這一次要不是鎮東侯府偵知到了消息,鎮東侯夫人又出現得及時,這事情會是怎樣的結局?
陳瑛究竟想幹什麼,還有那個悄悄進了一座尼庵的男人,是不是她猜測的那個人?
躊躇了好一會兒,她便把手中的那張紙遞給了柳姑姑,淡淡地吩咐道:「燒了。」
別說陳瀾尚在孕期受不得煙火氣,就是從前,房間裡有地龍暖炕,也往往不用炭盆,因而這會柳姑姑接過東西來,愣了一愣方才快步走到一角的燭台上,竟是點燃了之後信手將信箋湊在了上頭,眼見那灰燼一絲一絲落在地面,最後完全燒沒了,她才鬆了一口氣,根本沒生出一絲一毫偷窺的念頭。做完了這些,外間就傳來了雲姑姑的聲音。
「夫人,林御醫來了。」得了內中應答,雲姑姑就挑了門帘先讓了身邊的兩人進來,這才跨過門檻,因笑道,「正巧我走到半路,莊媽媽送林御醫出來。聽說夫人身上不舒服,他們都嚇了一大跳,莊媽媽還埋怨了我好一會。」
見林御醫行禮,又拿出診脈的小枕,讓陳瀾落了手,就細細診治了起來,莊媽媽也上前行了禮,這才說道:「真真是給嚇著,老太太這病才稍好一丁點,要是夫人再病了,老爺回來我拿什麼臉面去見人?林御醫就是有回春妙手,也禁不住咱們家這樣一直折騰。」
林御醫卻沒留心這話,細細診了兩隻手,拈著鬍鬚沉吟了好一陣子,這才站起身來退後一步,躬了躬身說:「夫人想必是動過怒,所以肝火有些旺盛,脾脈也不算最好。所幸還不曾動胎氣,但我不得不勸一聲,您如今非同往常,一定要自己珍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