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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陳衍還真是不懂這些,別人說一句,他就點一下頭,那種虛心求教的表情自是讓四周這些年紀比他大一倍的校尉們極其滿意,不一會兒,七嘴八舌的提醒和訣竅就都堆了上來。因而等陳衍笑嘻嘻地說來日等大家有閒,他設席請客時,自然激來了一片叫好聲。
因而,當他再次上直的時候,身上就多了一件厚厚的皮坎肩,腳下的氈襪也另換了一雙。半道上不合撞了一個小宦官,他卻不顧同僚的喝罵,笑嘻嘻地把人攙扶了起來,直到再次下值,他才抽了個空子展開了手中的紙條,那上頭只有短短十個字。
「陽寧侯不日將回京獻俘。」
第428章心高眼闊
從真定府上路,過了衡水便是景州。陳瀾前世里並不是愛好旅遊的人,再加上弟弟病弱,去過的只有北京西安南京這寥寥幾個有名的古都,自然從未來過後世已經名聲不顯的景州。相比那些斧鑿意味太濃的所謂水鄉小鎮千年名城,如今的景州城自然是原汁原味的古色古香。站在高塔之下靜賞古塔風濤,隨後又和楊進周一塊一氣登上了這座十三層的高塔,就只見視線之內無遮無擋,極盡目力甚至能達三四十里遠。
雖說一氣登上這十三樓,眼下雙腿還在微微打戰,但那種登高望遠的興奮感卻蓋過了疲累,倚靠在楊進周懷裡,儘管迎面而來是陣陣呼嘯的寒風,她仍是深深呼吸了一口那夾雜著凜冽冰寒的空氣,笑著說道:「站在這地方,只覺天地都開闊了。」
「話說得沒錯,可這大冷天出來遊玩,恐怕也只有咱們這兩個被四弟糊弄了的糊塗人!」楊進周苦笑一聲,竭力用大氅將陳瀾遮蓋得嚴嚴實實,又用手輕輕捂住了她冰涼的手指,「這景州塔雖好,可你看看今天有幾個人來登高的?這早就過了秋高氣慡的九九登高節了,各處連暖炕都燒了起來。這下你放心了,等回到了家裡,我也非得好好教訓一下那小子!」
「他還不是好心,想趁著這機會讓咱們躲開是非?」本能地白了楊進周一眼,見他臉上滿是笑意,陳瀾這才醒悟到自己一不留神又中了他的圈套,於是趕緊別過了頭去,好半晌才訕訕地說,「都說偷得浮生半日閒,若趁著這假期不出來走走,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機會。你知道麼,哪怕是之前在江南後來那段太平時日,也不如這些天來得愜意舒心。」
「那是自然,我不忙公務,你不用管家,哪裡還有比這更好過的日子?難得見你有心寫那些山水遊記,之前在江南,也沒看你有這雅興。」
外頭風聲愈響,空蕩蕩的塔中越發寂靜,夫妻倆好一陣子誰都沒開口,直到陳瀾凍得受不了了,突然打了個噴嚏,楊進周才趕緊給她拉上了風帽:「成了,總不能一直在這景州塔上吹風不下去,否則下頭人該急急忙忙上來找咱們了。我還真沒想到你有這興頭,要知道,柳姑姑也是上到八樓就沒再跟,芸兒乾脆在五樓就停下了。」
「好容易才能到這景州塔來,哪怕是再累,不爬上來豈不是這一路車馬勞頓白熬了?」
陳瀾微微一笑,再次深深凝視了一眼那一覽無遺的景色,這才隨著楊進周的攙扶緩緩往中間下樓。踩著那一級一級深深的台階,雖說腳底早就因為在風地里站的時間太長而發僵了,可旁邊那只有力的手一直緊緊拉著她,讓她每一步都能穩穩噹噹腳踏實地。
這整整十三層上下一趟,多年沒爬過樓梯的陳瀾只覺得兩條腿又酸又疼,站在平地上竟是有些站立不穩,而柳姑姑雖說好些,可芸兒也在那抱著雙手直喊冷。相比之下,楊進周的反應自是微乎其微,把護衛都安排好了,等到馬車過來,他甚至還有充足的力氣把膝蓋直打顫,完全沒法上馬車的陳瀾給抱了上去。
「說來也快,咱們這一趟出來就是二十天出頭,這畿南三大轉眼之間就只剩下最後一個滄州了。」坐在車上,楊進周給陳瀾揣好了手爐,安好了腳爐,這才給她拉緊了大氅,「這近畿的地方是北邊,雖不如江南風景如畫,卻別有一種磅礴大氣。說來我長這麼大,這些地方也是頭一回來,真有一次不枉此行的感覺。對了,剛剛守塔人說過,到了景州,必得嘗一嘗這兒的饊子,橫豎都只是小吃,待會路邊停一停,我買來你嘗嘗。」
「這一路過來我都嘗了多少東西,再這樣下去,回京之後別人就認不出來了!」
陳瀾嗔了一句,可面上的表情上仍然滿是喜歡。她原本極其挑剔的腸胃在江南那養息之中雖不說恢復了從前的鐵胃,可終究是不再忌諱外頭的吃食。畢竟,這年節卻沒有那許多無良商販黑心作坊。因而,等到楊進周把那饊子買了過來,她仍是饒有興味地吃了大半根,這才心滿意足地靠在了廂壁上。
「還說我把你餵胖了呢,你怎麼不說,你這趟出來,胃口也是見漲?」
如今也算是老夫老妻了,陳瀾哪裡會在乎楊進周這戲謔,聽著左耳進右耳出,反而是摩挲著小腹暗嘆了一口氣。她胃口越來越好,身量卻還和從前差不多,再加上這些天車馬勞頓,恐怕要心想事成是不太容易,也只能等到回京再說了。可不管怎麼說,這一趟出來著實是沒白走,這輩子她興許都不會有這般閒暇的機會了。
滄州開元寺的鐵獅子就不必像景州塔那樣費神費力地攀登了,看完鐵獅子遊了開元寺,楊進周顧著陳瀾的口味,自然又是選了一家鬧市的客棧住下,讓夥計把四下里的小吃全都搜羅了來,什麼驢肉火燒、什麼滄州冬菜、什麼羊腸子……因這一路回京頂多就是三四天,他們這一住就是三日,四下里該吃的該玩的都嘗試過了,臨到上路時還特意捎帶了幾口袋的滄州金絲小棗。這天早上正準備結了帳往天津去時,才到門口套了車,就只見門前大街上兩騎人疾馳而過。
見多了驛站的四百里六百里加急,夫妻倆也只是多看了一眼,並未放在心上,等到一路到了天津三衛,他們才發現某些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原來,竟是翰林侍讀學士羅旭明折拜發,彈劾北直隸學政玩忽職守,以至於下屬州縣買賣廩生,院試作弊等種種不法事,一時間,這位始終就不曾低調下來的威國公世子又是名動河北。
不但如此,興許是羅旭微服私訪的事情已經泄露了出去,楊進周一行住進了客棧之後沒多久,衙門便來了人查路引。隨行的一個親隨雖是拿出了路引,但那領頭的差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端詳了許久,終究是捏著不肯放,嘴裡仍是繼續盤查,末了甚至還提出要進屋按路引核對人數,那越來越大的聲音終於驚動了內間的人。
因這是最後一程,楊進周便只帶了陳瀾坐車出去,其他人都留在了客棧中。這會兒柳姑姑打起門帘出去,冷冷瞅了那幾個差役一眼,見頭前那個領頭的差役甚至還肆無忌憚地往她臉上打量,她便隨手遞了一個信封出去。那領頭的差役見此情景,不覺端起了架子,也不伸手去接,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位嫂子,上頭如今查得嚴,這一套可行不通了。各位這行李是否有夾帶,身份是否屬實,我可不得不得罪了。」
「這是給你們指揮使的帖子。」柳姑姑見那差役面色一凝,手就僵在了那兒,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我家大人攜夫人路過這兒,因明日啟程,不及登門造訪了,所以說道一聲。」
這一聲大人讓那差役倒吸一口涼氣,再一看柳姑姑那絲毫不露奢華,可卻也並不顯寒酸的衣著,再忖度忖度剛剛那隨從模樣漢子的口氣架勢,他的面色就有些架不住了。低頭瞅了瞅手裡的路條,他立馬打點出了滿臉笑容,竟是雙手把路引遞了回去,隨即又把那一封封了口的帖子接了回來。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嫂子還請勿怪。這東西小人一定送到,一定!」
等這差役帶著人一走,手裡拿著路引的那親隨忍不住上前沖柳姑姑道:「姑姑給他的是什麼帖子?咱們這一路都不曾露過身份,如今到了天津三衛,為什麼要……」
「先頭那羅世子的消息只怕是讓那些地方上的官兒有些緊張了。否則,順天府開出來如假包換的路引,那小小一個差役敢質疑?」柳姑姑面色一片沉靜,眉頭卻擰成了一個結,「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都要回京了,藏著掖著就沒必要了,露一露身份,若人有什麼歹心,想來自然而然就壓住了。否則,夫人也不會早早備下了蓋著老爺私印的帖子。」
在坊間傳說之中,天津衛得名於楚太祖,而那位有著太多傳說的人物還留下了赫赫有名的狗不理包子,親筆題過天津大麻花等等。因而,陳瀾對這些已經都麻木了。嘗過了狗不理包子,又捎帶了一大包大麻花,她一回到客棧,就發現那掌柜和夥計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同。
待到回了房,她方才得知之前差役查過路引後不久,緊跟著又一撥人氣勢洶洶過來,看著是都指揮使司的人,才剛被幾個光火的親隨趕走,這卻把掌柜和夥計嚇了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