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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她早就等京城消息等得心火都起來了,此時自然是立時吩咐把人請進來。待到那人一來,她也不等人開口,劈頭蓋臉地問道:「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麼這麼遲才來?」

    來人恭恭敬敬地彎下了腰,低頭說道:「夫人恕罪。京城那邊元輔被錦衣衛盯得很緊,最近風頭鬆弛些,這才能派出信使來。況且朝廷這段時日雖說很少議江南的事,但重頭人物都到了這邊,再加上還有曲公公在,所以一時……」

    儘管那人說話畢恭畢敬,但艾夫人今天白日裡已經一忍再忍,此時哪裡忍耐得住,當即冷笑道:「曲公公?要不是京師送信來說道了那番話,那個老閹奴怎會有戲耍我的機會!父親都是當了幾十年官的人了,怎麼會看錯了人,害得我白白丟掉了一舉奠定勝局的機會!」

    「夫人息怒,元輔和曲公公也不止是打了一兩回交道,怎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是……」見艾夫人臉色更加不好,那人便知機地截斷了這個話題,只是從懷中畢恭畢敬地取出一封信來雙手呈上,待到艾夫人動作生硬地一把搶了過去,他又低下了頭,「小人也是進了南京城才知道這邊的情形,一定會一五一十稟報元輔。」

    「等你稟報就什麼都遲了!」艾夫人也不是第一回見這個信使,知道他是父親最信賴的心腹之一,此時便當著他的面審視了封口又隨手撕開,就這麼取出信箋在人面前匆匆瀏覽了起來。待到從頭到尾看完,她本就不那麼好看的臉色更是一下子變得鐵青,隨即竟是捏著信使勁拍在了一旁的案桌上,「父親早先還吩咐說不能讓上頭控制江南,如今竟然要讓我退讓?都做了這麼多事情,兩邊早已經是不死不休的結局,他讓我退讓,我往哪退?」

    見艾夫人狂躁地把信捏成一團隨手一扔,旋即毫無半點淑女風度在屋子裡團團轉,口中不時迸出一些大逆不道的字眼,那信使只是一味低頭不語,仿佛什麼話都沒聽見。直到艾夫人好容易冷靜下來,他才低聲說道:「俗話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江南這邊向來是夫人主持,若是元輔這信上所說已經不合如今局勢,夫人臨機專斷也並無不可。」

    「就是這話!」

    艾夫人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回到了案桌後頭悠然坐下,隨即開口說道:「雖說此前連番受挫,可我們畢竟占的是地利,又有這許多年來在江南積攢下的名聲和人脈。之前不過是被他們一時連番重擊打得有些亂了方寸,真要拼起來,就算他們是皇上最看重的年輕才俊,可也決計壓不住金陵書院這地頭蛇!更何況,荊王就要走了,熬過這幾天,他們就是群龍無首,屆時再使上一把勁……」

    見艾夫人突然就笑了起來,那信使微微低著的腦袋上,臉色突然有些變化,但仍是在那笑聲漸漸停下來之後輕咳了一聲:「就連元輔也說過,夫人這神機妙算少有人能及,想來必定深有把握。只是行前元輔問過,龍泉庵主給夫人的信不知道還在不在?」

    「她的信?」艾夫人微微蹙眉,隨即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父親也是的,那個女人死都死了,況且又是那樣的罪名,我怎麼還敢留著她的信,早就都燒了!她雖曾經是郡主,可又不曾拉起多大場面,不過是靠的亡父班底才做出的那樣一番事情。而且那信上少有別的東西,就是一個勁念叨楚國公,楚國公都死了多少年了,還一個勁惦記著幹什麼?至於還口口聲聲說那個陳瀾和楚國公興許有些關係,真真是笑話,她一個正牌子侯府千金,天子賜婚的總兵夫人,怎麼會和百多年前的一個死人有關?害得我花費老大功夫探她的口風……」

    艾夫人這一抱怨就是老大一通,那信使卻自始至終垂頭聽著,絲毫沒有插話。待到好容易瞅了個停頓的空子,他才仿佛是自然而然地說道:「只是,之前入城,小人入眼看到的是滿城的戒嚴兵馬,聽說是南京守備許陽居中主持。楊進周這個兩江總兵就已經是手握兵權的人了,若是再加上許陽那三衛兵馬,兵權都在他們手裡,夫人縱使有通天之計,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施展的,若是太勉強的話,不如還是從元輔之意。」

    「勉強?我手中可是還有真正的殺手鐧!」艾夫人下巴微微一揚,面上露出了自信滿滿的表情,「江南向來沒怎麼經歷過戰事,南京城那三衛軍馬也就是看著好看罷了,真正拉上去打仗根本不頂用!至於許陽,就算他在遼東是聲名赫赫的將領,可他難道能夠在南京練兵?兩江能夠打仗的就只有設在崇明殺所和南沙所的那些水軍,那是當年跟隨過安國長公主去琉球的。至於其他的,不值一提!」

    艾夫人完全沒發現,在自己說這番話的時候,那信使的眼神中閃爍著陰冷的光芒。接下來她便再也沒有順著此話多做解說,而那信使也是沒再囉嗦什麼。只不過,因為南京城如今局勢難明,艾夫人一時半會也沒工夫去寫什麼回信,就順口讓人留下再住兩天。那信使起初還有些為難,但禁不住艾夫人的強硬,最終勉勉強強答應了。

    一晃就是幾天過去了,由於金陵書院前後大門都被守備府派了軍馬牢牢守住,艾夫人雖然惱火,但也沒有輕舉妄動。畢竟,每日裡負責採買等等的雜役下人仍然可以自由外出,她要傳個什麼消息固然不太方便,但要打聽消息卻還是容易得很。因而,外間那些事情的進展幾乎是同步傳入了她的耳中。

    金陵府衙正式接下了審理何明欽和鄧冀的案子,只是從荊王到羅旭蕭朗,乃至於江南督撫兩級再加上南京守備許陽這強大的旁聽陣容,那位知府吳應正是應接不暇。

    巡按御史周泰同被禁家中,督漕御史林之善直接跟著平江伯方翰回淮安府去了,算是正式避開了這一趟渾水。

    初次審案雖不曾動刑,但兩位金陵書院的重要人物同時出現在公堂上,仍然在民間激起了一片譁然。再加上其他三大書院一邊倒地造勢支持,輿論對金陵書院極其不利。好在荊王說是起程回京,卻還抽空篤悠悠地和蕭朗一塊去揚州赴了未來小舅子的婚禮。這一來,艾夫人自又從容了幾分。

    由於這金陵書院的進出人等並未搜身,她的第二封親筆信又順順噹噹送了出去。如此一來,心情稍稍好轉的她自然是耐著性子又等了數日,眼看那些書院門口的兵卒仍是一如開始的絲毫不通融,她漸漸就有些坐不住了,這日一大早就索性坐了轎子帶人出去。

    轎子才到前門,就被一群士卒攔住了。不管領頭的那親隨說什麼,為首的總旗就只有一句話,上頭嚴令,何明欽和鄧冀的案子不曾查明白之前,金陵書院書生暫時不得出門。眼看這陷入了膠著狀態,轎子中的艾夫人終於忍不住了,用力蹬了幾下讓轎夫落了轎,隨即就自己打起帘子從轎子裡頭出了來。

    「金陵書院才剛剛得了朝廷冊封,不過是出了一樁連是非都尚未斷明白的案子,你們就把這裡封閉了好幾天,直到如今還不許人外出,這難道不是藐視朝廷?如今真正的大佬都窩在府里不動彈,卻支使了你們這些小人物沖在前頭,想咱們金陵書院出了多少閣老部堂重臣,要是他們聯名壓下來,你們自忖可承受得起?」

    艾夫人這大帽子一壓下來,十幾個兵卒頓時面面相覷。為首的那個總旗使勁吞了一口唾沫,正要說話,前頭的親隨便也幫腔道:「就是,你們也不看看我家夫人是什麼人!兩江地面上,多少大人多少老爺要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師母,就憑你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也敢伸手阻攔,瞎了你們的狗眼!」

    那親隨說得唾沫星子亂飛,正想再砸上幾句狠的,一旁突然傳來了一個冷淡的聲音:「他們是朝廷在冊的軍人,領的是朝廷俸祿,什麼時候變成了低三下四的人?」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往那話語聲傳來的方向瞧去。那總旗和十幾個軍漢瞧見來的大約十餘人,領頭的一個風塵僕僕,頭臉都不甚分明,一時沒認出是誰,可別人為自己說話這口氣總聽得出來,因而那總旗自是連忙迎了上去,覷了覷這一行人的打扮,便試探著問道:「敢問這位老爺是……」

    艾夫人一眼就認出了來人。她使勁攥緊了手中的帕子,也沒察覺到那手指甲透過薄薄的絹帕陷入了手心的軟肉中,好容易才擠出了一絲笑臉。

    「聽說楊大人又出門辦什麼大事去了,想不到會有空到這兒來。」

    這一聲楊大人,上上下下頓時都明白了來人的身份。那總旗慌忙帶著屬下行禮拜見,結果膝蓋還沒著地就被人一把拖了起來。他不自覺地隨著那勁道站直了身子,見楊進周目光直視過來,當下竟是連手都不知道擺哪兒好。

    「雖說你們沒上過陣殺過敵,但既然是受命正在執行軍務,自該一切以軍令行事!」楊進周說著就斜睨了一眼那個之前還咋咋呼呼的親隨,見其慌忙躲開自己的目光往旁邊縮,他又移開目光看向了艾夫人,「都說金陵書院乃是書香翰墨的地方,連灑掃的僕役都通曉禮儀,可今天一個甚至連黃冊戶籍都沒有的小廝親隨,竟然敢這樣大放厥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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