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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蘇松熟,天下足,雖說這些年湖廣已經遷了不少人口過去,賦稅也交得越來越多,可江南終究是重中之重,要是這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亂下去,少不得要用重典。要是可能,本王還真不想鬧到那地步……只可惜,有些人偏不知道適可而止這四個字!」
最初還只是一貫的懶散閒淡,可最後那一句話卻突然加重了語氣,帶出了十足的殺伐之音,馮總督一時心情巨震,面色再要維持起初的鎮定已是難能。等到好容易應付完了荊王東拉西扯的一系列問題,把人送出了門,他氣沖沖迴轉書房就看著葉巡撫劈頭蓋臉地問道:「你怎麼偏把他帶來了,還連個訊息都不給我送!」
「那也得我送得出來,這位殿下是坐我轎子一塊來的!」葉巡撫比馮總督的面色更難看,這會兒冷不丁一巴掌拍在高几上,結果被那花梨木的反震力震得齜牙咧嘴,「總之,咱們不能給他們牽著鼻子走,丟卒保車吧,想來恩師也會原諒咱們這專斷一回的。總不能因為一個人發瘋就斷了百多年的基業!」
第414章至親至疏前車鑒
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江十八就看見了頂上的那根房梁。儘管整個人還有些迷迷糊糊,但他仍是竭力轉動脖子四下里張望,入目的桌椅几凳和一旁高懸的牌匾都是他之前從未看到過的,更不用說室內鋪地的平滑青磚。因而,在支撐著扶手勉強坐直了身子之後,他已經漸漸想起了此前的情況,一顆心猛地一跳。
「醒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引得他立時回頭。待看見了那個起初忽略過去的角落赫然坐著一個人,旁邊還有兩人陪侍,他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可話語卻不自覺地出了口。
「這……這是哪?」
「你在咱們門前鬧騰了這麼久,現在居然還問這是什麼地方?」
一分辨出那熟悉的聲音,江十八頓時衝著那左手邊說話的雲姑姑投去了慍怒的一睹,隨即右手顫抖著摸向了腰間。然而,一按之下,他原本就不甚好看的臉頓時僵住了,隨即就抬眼往那邊坐著的人看去,只一眼就看到那個端坐著的人站了起來。
那個年紀小他一倍不止的年輕女子就這麼輕輕巧巧往前走了幾步,望著他的表情里仿佛帶著幾分貓看老鼠一般的戲謔。在這種眼神下,想到之前江家頭一次宗族大會的時候,就是她的到來讓局勢陡然逆轉,就是她讓把持了大權幾十年的三老太爺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下來,就是她的暗示,自己不但丟了四房當家,甚至連條活路都難能找到,他之前在心裡很是打點了一番的主意想頭一下子如冰雪般消融殆盡。
「你是在找這個?」
陳瀾一揚手中的匕首,見江十八脖子仿佛僵住了似的,整個人一動不動,她就隨手把東西丟給了一旁的雲姑姑,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東西是從十八老爺你的身上搜出來的。我原本還以為你如果不是真心負荊請罪,至少也是想藉此演場苦情戲給外人瞧瞧,誰知道你竟然懷揣兇器,想要圖謀不軌。我原本還想勸娘一聲,過去的事就算是過去了,給你一條明路也罷,可你既是如此冥頑不靈,我也是沒法子。雲姑姑,照律例行刺官員及眷屬該當何罪?」
雲姑姑上前一步,垂著頭看也不看張大了嘴想要辯白的江十八,自顧自地說道:「回稟夫人,凡奉制命出鎮,而官吏及部民行刺本屬知府知州知縣及百戶千戶指揮,抑或行刺本部五品以上長官的,未傷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傷者,絞。致死者,斬。」
雲姑姑答得利落,江十八卻聽得幾乎再次昏厥了過去。一旁的柳姑姑見陳瀾不動聲色,暗想之前陳瀾讓她們緊趕著翻了一回《大楚律》,確實鐵板釘釘的律例比空口說白話強。於是,她便肅聲接口道:「夫人,和這等人還有什麼好說的。直接綁上,連同那匕首兇器一塊送到金陵府衙去,讓人立時嚴加拷問審理!」
「不不不,這不是什麼兇器,我沒想著行刺!」江十八終於一下子醒悟了過來,也顧不上眼前的人論起來還是自己的晚輩,使勁搖著手聲嘶力竭地叫道,「這匕首是我帶著防身的,我自知罪大,只想著要是沒人見我,我就只能自己表明心跡……夫人明鑑,我真沒有行刺的意思,我也不敢……」
「你說你不敢?」陳瀾打量著這個面色青白,眉眼間和婆婆江氏有幾分相似,可性子卻截然不同的男人,突然哧笑了一聲,隨手向旁邊一伸,待到那匕首又交到了她的手上,她才不緊不慢地說,「十八老爺從前確實不是以膽氣著稱。只不過,能在那種時候突然挑唆了許二公子生事,差點壞了守備府的那一場聚會,這膽子也已經不小了。既然如此,行刺……」
「那送給許二公子的紙條也是別人給我,我照抄的,我事先並不知道上頭寫了什麼!」儘管此前已經做好了自殘身體的準備,可眼下連這匕首都已經落在了別人手裡,江十八已經徹底沒了抗爭的勇氣,只想著先保住自己這條命再說,一時竟是撲通跪了下來,又苦苦哀求道,「要說我當年是對太夫人的事袖手旁觀,可我那會兒才幾歲,做主的都是母親,還有三老太爺。夫人大人有大量,如今尚且能饒了三老太爺,萬望看在我和太夫人同出一姓的份上,饒了我這莽撞的一遭!」
「莽撞?這匕首上淬了毒,分明是見血封喉要人命的,這也是莽撞?」
淬了毒,見血封喉要人命?這不可能,他只想裝裝樣子,沒想真死!
聽到這幾個字,江十八的臉一下子青了。看到那不可置信的表情,陳瀾越發確定自己之前的判斷沒有錯,當即將那匕首丟到了江十八的面前:「你不是說想了結自己表明心跡麼?既然有那尋死的勇氣,何必用什麼淬毒匕首,一瓶毒藥不就成了麼?」
江十八本能地伸手去抓那匕首,可是,手才伸出去,他就發現雲姑姑和柳姑姑全都微微半蹲了下來,那架勢仿佛是倘若他輕舉妄動就格殺當場,再一想那淬毒匕首要是到了自己手裡,他更加洗不清行刺兩字,他不覺漸漸縮回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用右手拇指的指甲狠狠刺了刺左手掌心。
「夫人,這肯定是有人栽贓,肯定是有人在我這匕首上動了手腳!我實話實說了吧,就是我今次到總兵府門前來跪地求情,也是有人來教我的。那不是別人,就是金陵書院的何明欽何院長,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是他來和我交涉的。他看著是江南名士,其實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最擅長的就是男盜女娼那一套……」
下定了決心的江十八一打開話匣子,那自然是滔滔不絕。何明欽怎麼到的他家裡來,怎麼的循循善誘,怎麼的教他各種話語和應付方法,怎麼教他用匕首的各種角度……甚至連他怕痛,想用什麼豬血之類的矇混過去卻被對方好一頓責備,他都一五一十直說了,甚至沒工夫去注意一旁滿臉鄙夷的雲姑姑和柳姑姑。而陳瀾聽著聽著,待江十八說出是自己一個外室找出來的一把匕首,她不禁在心裡發出了一聲嘆息。
這種只會尋花問柳金屋藏嬌的男人,又怎麼可能得到女人的真心?只是不知道那個外室是明知淬毒匕首,卻仍舊交給了自己曾經同床共枕的男人,還是僅僅不知情被人利用。
然而,不論是哪種情況,陳瀾都懶得再過問了,此時對雲姑姑和柳姑姑丟了個眼色,她就轉身徑直穿過門帘到了外屋,又出了大門。站在院子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剛剛在屋子裡那種幾乎使人窒息的憋悶感總算是褪去了不少,但心中的嫌惡仍然久久不去。直到她進了婆婆江氏的院子,見江氏正坐在樹蔭底下的藤椅上,笑眯眯地看著駿兒跳繩,她的神色才緩轉了。
而站在跳繩的駿兒旁邊,笑吟吟數著數的丫頭正是芸兒。就只聽她聲音清亮地數著一二三,而小傢伙雖說是在樹蔭底下,卻仍是滿頭大汗,可手中的跳繩卻揮舞個不停。見此情形,陳瀾不知不覺就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站著看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江氏的喚聲之下走上前去。
「娘,雖說是早上,可這麼熱的天,你們也不在屋子裡納涼,小心熱壞了。」
「哪裡就這麼嬌貴。」江氏笑著坐直了身子,見駿兒的腳下漸漸不如開始那麼有力,她方才嘆道,「這孩子畢先生養得好,聰明懂事,可就是活動還少了些。畢先生在還帶著他滿揚州城的逛,可現在南京這幅情形,我也不敢放他出去,索性就讓他多活動活動。眼下還是早上,跳跳繩出身大汗也好,想當年,全哥可是在烈日底下練過蹲馬步的。」
說話間,駿兒終於是停了下來。他收起繩子交給一旁的芸兒,隨即踉踉蹌蹌走上前來,強打精神向陳瀾行了禮,他才從一旁的莊媽媽手中接過茶盞痛喝了一氣茶水,又拿起軟巾在臉上擦了幾下。好容易歇了一口氣,他才小大人似的吁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