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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江大太太起初還覺得丈夫這主意實在是荒謬,可是,聽江大老爺低聲言語這麼一通,漸漸不覺心中一動。想當初江氏只是四房嫡女,因與已故汝寧伯的原配夫人有親,於是那位伯夫人說動了婆婆,聘下了這樁婚事。倘若自家長房奪下了話事大權,那時候自家女兒水漲船高,怎麼也比當日的江氏尊貴些,匹配鎮東侯世子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這裡,江大太太自是滿臉堆笑,當即出了門去。然而,她尚未迴轉來,和蕭朗約好的幾家南京地面上有數的頭面人物便紛紛到來,江大老爺起初還一次次到外頭相迎,到後來發現不對勁,索性親自到了門口候著,又急急忙忙派人去通知江大太太。然而,也不知道是起頭那話讓江大太太有了太多想頭,還是抑或裡頭在磨蹭打扮,總而言之,這廳堂中竟是換成了江四郎當主人似的來回張羅。所幸他素來長袖善舞,四處都照料得妥帖。

    來的人既然都是看鎮東侯府的面子,對於江家長房竟是由江四郎出面接待,倒也沒有什麼異樣表情,反而不少人頻頻往這位江家旁支子弟面上打量,更有人看蕭朗時不時招來江四郎探問些什麼,少不得有人不動聲色向蕭朗試探了起來。

    「江四公子和世子爺似乎早就熟識?」

    「談不上熟識。」江四郎從一旁接過了茶盞遞給了那位發話的人,隨即笑容可掬地說,「只是因緣際會在揚州時和世子爺有一些緣分,幫著辦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明說是一件事,而且還微不足道,但四周圍的眾人全都是人精,眼見蕭朗這個堂堂鎮東侯世子竟然肯為蕭家奔走,誰不會生出聯想?一時間,各種各樣的眼神彼此交匯,等到江大太太滿面春風帶著兒女進了屋子時,卻發現滿堂的客人少有朝她這邊瞧來,竟都是圍著江四郎打轉。這時候,她那臉色立時沉了下來。

    「四郎!」她開口叫了一聲,見江四郎快步走了過來,便淡淡地說道,「你去前頭看看,若是你大伯父那邊暫時空著,就替了他回來,這許多客人在此,他這個主人家不在算怎麼回事?」支使了江四郎出門,她就笑吟吟地引著兒女上前拜見蕭朗。

    「世子爺,這是我家八郎,這是九娘。」

    蕭朗見一對少年少女在自己面前下拜行禮,只瞟了一眼就淡淡點了點頭。他不發話,一旁侍立的湛盧卻曉事,立時掏出兩個荷包放到了蕭朗手邊,又低聲喚了一聲世子爺。這時候,蕭朗方才一人派發了一個荷包,見江大太太殷勤地要上前說些什麼,他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眼下不是敘這些相見禮數的時候,宗族大會沒多久就要開始了,就沒有正事可做了?」

    自打剛剛在屋子裡聽了母親那番話,江九娘心裡便有了一絲念想。自打一進屋子開始,她的目光就牢牢系在了蕭朗身上。和那些滿臉假笑的長輩不同,這位一直端端正正坐在那兒,神情始終淡漠如雪,就連看自己的眼神也仿佛只是一閃而過。此刻聽到這般責難,她心中雖埋怨他的不解風情,可在母親尷尬的眼色下退出屋子的時候,她仍不免悄悄打量了他一眼。

    ……

    江家的宗族大會素來都是早上祭了祖之後再開祠堂,但自打大權轉到了三房,漸漸的就改到了下午。然而,三老太爺向來是心黑手狠,再加上關鍵位置上的人都塞飽了銀子,久而久之,所謂的宗族大會也就成了他一個人的一言堂,這十幾年來已經一次都沒開過了。就連族老和執事們列席的族會也都是一個擺設,因而越發襯得此次不尋常。

    離著開宗祠的時候還有大半個時辰,聽得長房竟是請來了鎮東侯世子撐腰,而自己這邊父親卻仍未回來,江七老爺自是漸漸有些焦躁了起來。此時此刻,他在屋子中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直到外間捎信過來,說是金陵書院的何院長來了,他頓時一下子喜上眉梢。

    要知道,鎮東侯雖是江南地面上最大的主顧之一,可金陵書院這才是真正的地頭蛇!雖說艾山長和夫人不好參與,但那位何院長親臨,無疑是最大的面子!

    親自出去把人請了過來,他少不得滿臉為難地解說道:「何院長,爹原本說一定會趕回來的,可家裡在揚州的管事卻急急忙忙回報說,父親有什麼要事,這會兒正在和那位楊太夫人商量。偏生長房不顧父親執掌族中事務多年辛勞,竟然要借這種時候奪咱們三房的權!咱們江家和金陵書院是好幾十年的往來,這等關鍵時刻,他們不但請了鎮東侯世子助陣,還借著那一層關係拉來了不少人,還請何院長千萬給我出個主意!」

    「放心,夫人都已經知道了。既然使了我來,那些受邀而來的人自然都會買幾分面子。至於鎮東侯世子,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雖說鎮東侯府是咱們江南各家最大的主顧之一,可他們何嘗不是依賴咱們江南的出產?除非這位世子連家裡的利益都不顧了,否則到時候見事不可為,他也不會一味站在長房一邊!」

    何明欽年近五旬,額頭極高,寬衣廣袖,一雙眼眸極亮,嘴唇卻稍顯太薄,單從面相來看就是精於算計之人。他胸有成竹說完之前那番話,見江七老爺為之大喜,這才不緊不慢地說:「總之,該做的已經都做好了。就算那位海寧縣主親自過來,事情也未必會有什麼轉變。更何況,楊太夫人正好病倒,她總不能忤逆不孝,拋下重病的婆婆一塊上路吧?」

    「是是是,何院長高明!」

    ……

    江家宗祠位於江家大宅的東南角,此時從外間大門、儀門、穿堂直到宗祠大門全數洞開,一應人等按照四房的序列在門外排班站好,這才依序引入了宗祠。鎮東侯世子蕭朗雖說地位尊貴,但終究不是江家本家人,自然是和其他人一起最後進入。

    踏進宗祠所在的院子時,他就只見那三間大門上掛著一塊匾,上書江氏宗祠四個大字,下頭的落款是金陵書院山長褚勝書。兩邊的對聯則是「祖德宗功百世不遷,子孝孫賢萬代如見」。哂然一笑,他便舉步往裡頭走,沿著青石甬道又走了一箭之地,繞過一尊大鼎,這才是宗祠所在,內中點著煌煌香燭,正有江氏族人從內中魚貫退出,想來是行禮已畢。

    按照規矩,原本是各方賓客都進宗祠去燒三炷香的,只如今江氏聲威大不如前,今日來賓都是各房絞盡腦汁方才請來,因而誰也不會不識相地提到這一茬。

    此時此刻,院子裡須臾就擺設好了二三十張交椅來,客座朝北,兩邊江家族老執事和各房當家則是東西而坐,正中朝南的位子則是因為江老族長不在而空著。至於江氏女眷們,則是紛紛避入了宗祠左右的東西廂房中。

    一應人等紛紛落座之後,江大老爺便站起身來輕咳一聲道:「諸位叔伯兄弟,今日宗族大會的緣由很簡單。江氏在江南已經傳承了百多年,先祖從為太祖爺預備軍需,一直到後來的購置田產安身立命,一直都是以先祖的嫡脈四房為根基,並以長房掌宗族事。當年先父過世的時候,我還年幼,因而宗族事是三老太爺代掌,這一代就是三十年。如今犬子都已經成家立業,斷然沒有讓三老太爺這一把年紀繼續暫代的道理……」

    「大哥這話說得倒是簡單!」江七老爺得了何明欽的承諾,心中把握大了,自然不容江大老爺就這麼輕輕巧巧把理攬到了自己這邊,當即冷笑道,「想當初大伯父去世的時候,正值江家最難的時候,要不是家父力挽狂瀾,江家還有今天麼?族中祭田增加了一倍,族中產業也是蒸蒸日上,如今家業興旺了,長房就想摘桃子收權,這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江大老爺面色一沉:「長幼有序,嫡庶有別,這是天理人情!」

    「長幼?當初承擔責任的時候怎麼不說什麼長幼,爭權的時候就把這一條拿了出來?這許多年,你們長房給族裡出了什麼力?是供給了貧苦族人米糧,還是供給了旁支兄弟們念書,亦或是把什麼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你們名下那幾家鋪子都只是勉強經營,別說盈利連保本都難,就這樣的本事,還想把宗族事全都攬過去,到時候虧空了誰負責?」

    「你……」

    江大老爺本就不是最善言辭,再加上剛剛因看到蕭朗帶來了眾多人助陣,一時得意沒想到一貫比自己好不到哪兒去的江七老爺竟然會這般伶牙俐齒,一時竟有些亂了方寸,這一個你字之後就卡了殼。而江七老爺見自己占得上風,瞥了何明欽一眼,眼神中閃過了一絲得意,又掃了掃一眾江氏族人,團團做了一個揖。

    「諸位叔伯兄弟,家父雖說不在,可我有句話撂在這裡。江家如今是不如從前,可這是家父接掌族務之後就不如從前,還是此前就是如此?如今咱們江家少的只是人才,金陵書院何院長已經答應,但凡族中有子弟願讀書上進者,可在金陵書院設的小書院附學,成績優異者,立時就可以拜入金陵書院門牆。如是不出十年八載,咱們江家就是另一番氣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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