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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這時候……立刻就要走?」
「嗯……」抬起頭看了看陳瀾,楊進周扣好了佩劍,走上前輕輕擁了擁她,這才放開了手,「娘還有家裡的事情,甚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應酬,就都拜託你了。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這話,他轉過身來,對坐著的江氏跪下鄭重其事磕了三個頭,隨即方才起身,竟是頭也不回地大步出了門去。見著這光景,剛剛原本已經打算退避的芸兒不禁站在門邊上不知道如何進退。好在她只呆站了沒多久,就看見江氏沖陳瀾招了招手,旋即把人拉進了東屋。
「阿瀾,該說的話全哥都對我說了。」江氏說著頓了一頓,躊躇了好一會兒,這才拉著陳瀾在軟榻上坐下,「全哥說是對外頭只提,這次是前往鹽城東南的劉家莊,那邊都已經安排妥當,而留在這萬泉山莊的還有十幾二十個親兵。他原本是要留下阿虎的,我卻一力讓他把人帶走了。」
「沒錯,沒有把勇士留在家裡看著老弱婦孺,卻讓主將單槍匹馬的道理。」
江氏早知道媳婦的性子,可終究為了這件事,她剛剛硬是頂回了兒子的決定,心裡不免多了幾分歉疚。見媳婦說完這話便低低垂下了頭,仿佛仍在惦記著已經離開的兒子,她便按住了那隻白皙嬌弱的手。
「全哥對我說,江南這邊並不太平,應該還有人在打你的主意,我追問緣由他卻又不肯說……我並不是不信他的話,只阿虎是男人,終究進不了內宅,若是咱們不出門,他的作用甚至還比不得長鏑和紅纓。而且,那一回你能在龍泉庵主手底下逃出生天,不就是因為手邊有那把劍,全哥教你的那幾招也使得純熟?如今他雖不在,咱們也不能就這麼眼巴巴等著,從明天開始,咱們娘倆一起切磋那幾招劍法!」
陳瀾原還有些心不在焉,可當聽到最後一句時,她立時一下子抬起了頭。見江氏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臉上滿是鄭重,她不覺看了看按在自己手背上那隻已經不再年輕細嫩的手,隨即緩緩點了點頭:「娘說得對,叔全也不能時時刻刻呆在家裡,我終究得有自保的能耐!」
「好孩子!」
前半輩子從養尊處優的小姐到勛貴家的大少奶奶,可之後的二十多年間,最窮的時候甚至連吃飯的米都是要剋扣計算,卻千辛萬苦熬了出來,江氏潛意識中自然希望媳婦不是那種嬌嬌怯怯的大家千金,而是有能耐有擔當的女子。如今媳婦幾乎每一點都讓她滿意,唯有這讓人不能放心的身體是她最大的心病。兒子對媳婦的用情之深她能看到,而她亦是希望他們這一對佳兒佳婦能夠和和美美白頭到老,眼下陳瀾這回答,立時讓她綻放出了最喜悅的笑容。
笑著摟了陳瀾一會,江氏見她頭髮上還濕漉漉的,忙吩咐丫頭去拿了軟巾來,竟是親自給她包了起來擦乾。見陳瀾不安地動著身子,連聲說不用了,她就笑道:「平日裡你又是做衣裳,又是管家,再還要留心外頭的事情,這會兒糾結什麼?都說了我就是當你女兒一般看待的,娘給女兒做這點小事,你還不肯?」
「娘……」
陳瀾只是叫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見江氏笑著給她一縷縷抹乾了頭髮,又絮絮叨叨地說,從前楊進周也是這般,頭髮一洗就得過上老半天才能晾乾,都是她親自拿著軟巾一點一點地擠干水分,她不知不覺放鬆了身子靠在了江氏懷裡。好一會兒,當她聽到江氏說出另一番話的時候,不覺吃了一驚。
「黃媽媽說過,道是這家裡主人翁是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家人,所以人一走也就沒人能出面,只讓咱們安心住著,偶園和萬泉山莊都不礙。對了,全哥既然不在,咱們又是借宿在別人這兒,就不用像在家裡那樣分開住了。我瞧了瞧,這雨聲齋東西屋裡都設著床,只東屋這邊還有書架,西屋這邊就是純粹的宿處。你睡東屋,我睡西屋,有什麼事情也好有個照應。」
對於偶園和萬泉山莊的主人,陳瀾雖然感興趣,但也是無可無不可,並不打算追根究底,可是,江氏竟然說要和她一同宿在這雨聲齋,那意義便大不相同了。她本想勸說一兩句,可是,看著婆婆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只好吞下了那些話,乖乖地點了點頭。
因是時間不早,陳瀾那一頭秀髮幹得差不多的時候,也就先把江氏送到了西屋安寢,然後才轉身進了東屋。因見雲姑姑柳姑姑帶著幾個丫頭已經把地方收拾得井井有條,那張斷紋小漆床上已經掛好了新帳子,鋪上了新被褥,雲姑姑正在那收拾一個枕頭,用手上上下下拍打了一陣子,才轉過身走上前。
「夫人現下就安置?」
「還早呢,索性再看一會書。」陳瀾心裡畢竟還擱著事情,此時尋思也睡不著,在床沿坐下就衝著雲姑姑道,「勞煩姑姑去書箱裡拿一本書來……嗯,就是《柳河東集》吧,我記得上次第十七卷才剛開了個頭。」
說到書,雲姑姑不禁和柳姑姑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者立時尋了個理由,把幾個丫頭都帶出了屋子。這時候,雲姑姑方才湊近了陳瀾,彎下腰低聲說道:「夫人,說到書,今天奴婢在整理自己行裝的時候,發現有人在包袱里塞了一本書,裡頭都是些西洋文字,奴婢一個字都認不得。因為那時候老爺夫人還有事情要辦,奴婢就只對柳妹妹提了提,現在才稟報。」
一本書?西洋文字?
陳瀾心中巨震,臉上卻依舊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故作好奇地說道:「竟然還有人往你那兒塞書,這故弄玄虛倒是有些意思。拿來給我看看吧,指不定是打什麼啞謎。對了,把,柳河東集》的第十七卷一塊也拿來。」
雲姑姑答應了一聲,立時就出了門去,不一會兒就折返了來,到了床前先把手裡的那本《柳河東集》給了陳瀾,隨即才從袖子裡拿出了一本卷在一塊的書。陳瀾接過來隨便翻了翻,隨即就訝異地挑了挑眉:「這還是印的,不是手寫的書?難不成是在江南廣為流傳,書坊裡頭都能買到的?」
「奴婢也不知道……今天還沒來得及出門。要不,明日奴婢拿去坊間問一問?」
「我只是隨口一說,不用那麼麻煩了!」陳瀾笑著擺了擺手,順手接過東西往枕邊一擱,先翻開了那本柳河東集,隨即才漫不經心地對雲姑姑說,「留個人在梢間裡頭伺候也就行了,燈火先點著,若我要睡了再叫人。姑姑先去休息吧,不用陪我熬著。」
雲姑姑知道陳瀾的脾氣,當下也不再多說什麼,屈膝行禮後又把那盞琉璃燈移近了一些,正好讓陳瀾可以夠得到燈光,這才悄悄退了出去。眼看著她出門,陳瀾依舊是捧著手裡的書,足足過了許久,她才輕輕嘆息一聲,目光落到了枕邊那另一本書上。
剛剛儘管在雲姑姑面前只是走馬觀花地翻了翻,但她已經確認,這並不是拉丁語系的那些外語,而是她最為熟悉不過的拼音。只和從前見過的手寫文字不同,這些卻赫然是印出來的副本,難道這書在江南的流傳竟然是這般深廣?
陳瀾徐徐伸出手去,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將書一把抓起,隨即立馬翻開了第一頁。然而,才大略讀了讀目錄,她就覺得腦際轟然巨震,剛剛還靠著板壁的人一下子坐直了,緊跟著又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再次讀了一遍那些標題。
「化學入門!」
「玻璃製造!」
「紡車改進!」
下頭那一系列標題,陳瀾只是大略掃了掃,然而,除了沒有提到火器,薄薄的小冊子上那一個個小標題全都異常驚人。她不得不懷疑,留下這東西的人是什麼樣的天才腦子,亦或是穿越前早有準備。好容易平復了激盪的心情,她才慢慢往後翻。
然而,當她看完大半之後,卻發現剛剛那些幾乎都是感言,從初到這個時代的驚惶,到之後的認命,再到緊跟著的奮發圖強……差不多是那位楚國公沐桓的一整個心路歷程。儘管翻看這些大有收穫,但她更感興趣的卻是後頭那些東西,因而把心一橫迅速翻到了最後幾頁。然而,把那些看完,她卻懊惱地發現,這整整一本書,竟然只是一個序言。
想要把那一個個方塊字用拼音表達出來,用的是鵝毛筆之類的方式,再加上如今的紙張,想來也知道,這本著作絕對不止一本,興許如同四十五卷的柳河東集一樣,得印上好幾十本才行。既然如此,為什麼這第一卷會悄悄放在雲姑姑的行李之中,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是為了試探!
陳瀾本能地覺察到暗處有一隻眼睛在盯著自己,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書丟在了一邊。然而,丟下的那一剎那,她卻立時醒覺了過來,旋即按著胸口深呼吸了幾次,緊跟著就平靜了下來。既然武賢妃上次都說過,龍泉庵主和江南這邊有通信,想來不知道添油加醋說了些什麼,既然如此,別人這麼久沒試探才是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