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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這話雖是低聲,但陳瀾斜睨江大太太,見其雙手死死絞在了一起,看上去分明捕捉到了隻言片語,當下便索性沒有接這話茬,只是不動聲色地退後了一步,隨即就衝著四位夫人襝衽施禮道:「我家老爺就是那樣的性子,剛剛若是慢待了,還請各位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平江伯夫人也不在乎陳瀾這答非所問,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就迴轉身第一個上了馬車。艾夫人和周夫人也都是還禮之後略說了兩句,就彼此相攜著往同一輛馬車走去。落在最後頭的江大太太見陳瀾滿臉溫婉的微笑,走出去了兩步之後突然又折返了回來。

    「夫人,我也不說什麼賠罪請罪之類沒意義的話。」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字一句地說,「哪怕不看楊大人的官位,就憑您如今的聖眷誥命,要擺布江家也只不過一句話的事。可是,恕我斗膽說一句,這一個完完整整的江家可以豁出去給楊大人做無數事情,可一個被逼到絕路上的江家,上上下下也可以做不少事情,還請您央老太太高抬貴手。但使能夠做到的,江氏願意做任何事情給她出氣!」

    見江大太太口裡說著這番破釜沉舟的話,可低垂身側的雙手卻緊緊握著,仿佛這樣才能抵消低聲下氣忍辱吞聲的淒涼,陳瀾又抬起頭瞟了一眼那前頭已經行駛了起來的兩輛馬車,隨即才收回了目光,衝著江大太太微微一笑。

    「幸好大太太這話不曾在我家老太太和老爺的面前說。」陳瀾見江大太太倏地抬起了腦袋,隨即仿佛想要重新垂頭,又仿佛因為什麼而僵住了,她就稍稍側轉了一些身子,「想當年江家人命人向我家老太太送出那樣的訊息之後,就是主動斷絕了關係,所以,之前老太太命人退回那些東西,意思自然明確得很----兩不相干,僅此而已。大太太若是還覺得心裡不踏實,我不妨再多說一句,落井下石的事情我家老太太和老爺決計不屑為之,至於是否雪中送炭,卻得看那求助的人是否明白何謂公理道義。」

    江大太太聞言不禁踉蹌後退了兩步,見陳瀾臉上依舊是那不變的笑容,她不禁咬了咬牙,扭轉頭就快步向自己的馬車走去。直到上車坐穩了,她才突然覺得渾身癱軟了下來,耳邊又想起了當初那隨著退回的禮物一起送回來的口訊。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瑾娘不才,卻知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公理,道義,以直報怨……楊家那對母子究竟想怎麼樣,想怎麼樣!

    陳瀾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了拐角,這才轉身緩緩往裡走。這時候,紅螺緊趕著追了兩步,口中低聲說道:「夫人,她們都是以己度人慣了,所以就這么小心眼,您別因為那些話生氣。」

    「你怎麼知道我生氣了?」陳瀾歪著頭端詳著紅螺,隨即想起了她的身世,這才苦笑了起來,「是啊,我不應該生氣,夏蟲不可語冰,她們的心裡,只當每個人都和她們似的把利益得失算得清清楚楚,卻不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是不該那麼算的。如果我也像她們……」

    如果她像她們,想當初就不會在祖母身上用那麼多功夫,更不可能感化了那顆已經僵冷閉塞多年的心。人和人之間並不是只有這些算計傾軋,否則這人世間還有什麼趣味?

    帶著這感慨,她走了幾步,突然開口問道:「紅螺,你是不是江南人?」

    「呃,夫人您怎麼問這個?」話一出口,紅螺見陳瀾回頭衝著自己嫣然一笑,不禁就低下了頭,「是,奴婢祖籍就在江都縣。只父親沒了,那個家已經不算是家,要賣我的舅舅更算不上是什麼親人。所以,奴婢能夠明白老太太那些想頭。既然已經絕望了不想認了,那這些人就只是毫不相干的陌路人而已。」

    「你倒是慡快。」

    說著這話,陳瀾停了下來,伸出手摩挲著紅螺那滑膩的肌膚,隨即若有所思地說:「你從前就說過,哪怕是嫁了癩子瘸子瞎子,也絕不嫁給人做小。你如今也不小了,我再留你一年,就給你尋個好人家。」

    「啊?」

    見紅螺一下子臉上臊得通紅,陳瀾也就放下了手,轉身往前走去,沒幾步卻又突然迴轉頭來,看著這呆呆愣愣站在那裡不動的丫頭說道:「我覺得,阿虎那樣兒的人就挺不錯的!」

    大約是因為這句話給人的衝擊太大,陳瀾走著走著,就發現後頭的紅螺沒了影兒。想著楊進周今天出門之後這詭異的路線,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便吩咐另跟著的紅纓先回小花廳報個訊,自己則是帶著柳姑姑徑直往蕭朗的住處趕去。

    通報之後才一進門,她就發現畢先生正坐在那兒,不禁微微一愣。彼此見過禮後,略說笑了兩句,畢先生便主動開口說道:「剛剛外頭那幾位夫人過來的事情已經有人報了進來,既是南京城的諸位大人們都已經來了,蕭世子再避而不見就有些說不過去。我和蕭世子商量之後,決定索性帶著人出門轉轉。只不過,我對揚州雖熟悉,可平日裡走的最多的多半是城郊,在城裡頭要和那些人兜圈子,火候卻還差些。夫人可有什麼妥當人介紹?」

    陳瀾見畢先生這麼說,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便莞爾笑道:「雖說我對這揚州城也是兩眼一抹黑,但要說熟知揚州城的人,我倒真還有一個人選。那就是江四郎。他奉命到揚州府管理江家在此地的產業也已經有些年頭了,為人精明識時務,倒是可用的人。」

    陳瀾將之前江四郎來時的情形說了,畢先生聽了之後,便轉頭看了蕭朗一眼。這時候,自始至終沒開口的蕭朗就沉著地點了點頭:「既然夫人說好,那就必然是好的,既如此就是他了。這會兒已經不早,索性就走吧!」

    辭了畢先生和蕭世子出來,陳瀾方才又往之前的小花廳去。不過是短短一會兒工夫,眼下的小花廳中就不像起初那麼寒氣四溢了,楊進周臉上那種生人勿近的表情更是無影無蹤。

    見著她進屋,原本站在江氏身邊彎腰輕聲說話的他立時看了過來,隨即仿佛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又直起腰走上了前:「可是她們又對你說了些什麼?」

    「沒事,就是些含沙she影的話而已。」陳瀾不想把剛剛江大太太那些讓人不快的話說給婆婆和丈夫聽,當即就岔開了話題,「倒是你,這一大早出去現在才回來,是真的和他們錯過了,還是有意避開?你真的去了江邊的水軍駐地?」

    「去是去了一趟,但沒耽擱多久,只是把之前放在江都衛的那些人調換了一個地方而已。」見陳瀾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隨即竟是沖他伸出了大拇指,一面笑一面贊他如今越來越鬼了,楊進周不禁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好歹我也是江南這邊人人痛罵的前錦衣衛鷹犬,要是凡事都落在他們算計中,那豈不是墮了威名?被她們這一耽誤,都錯過了午飯,娘已經讓人趕緊擺飯了,否則下一撥一來,咱們又得被纏上許久。」

    見小兩口說話告一段落,江氏這才輕輕咳嗽了一聲。下一刻,外頭就有兩個丫頭提著食盒進來,陳瀾忙放開楊進周,瞥了他一眼方才進了後屋忙活。不一會兒擺飯完畢,安了碗箸,一家三口坐下用了,就只見楊進周風捲殘雲,江氏細嚼慢咽,而還沒消化此前那頓晚早飯的陳瀾則是原本就盛得少,這會兒還心不在焉地撥拉著碗裡的飯粒,就這麼一走神,碗裡突然多了一樣沉甸甸的東西,竟是從那隻燒雞上撕下來的雞翅膀。

    「好容易養胖一些,怎麼才吃這麼點?要是你又瘦了,回頭得多少時日才補得回來?」

    「你還說?」陳瀾看著那一隻噴香撲鼻油光可鑑的雞翅,頓時沒好氣地放下了碗,「今早沒人叫起,我一覺險些睡到過了午時,才一個時辰前剛吃過好些東西。都是你,娘是不挑禮數,可我都羞死了,這會兒哪裡還吃得下?」

    楊進周才知道陳瀾今天這一覺睡得如此過頭,不覺瞥了一眼母親:「娘都不計較那些,有什麼要緊?再說都過了一個時辰了,多吃些長力氣,身體也壯實。」

    這個人哪……真恨不得她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到時候成個大胖子麼?

    當著婆婆的面,陳瀾不好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也只得無可奈何地把東西吃了。等到把碗裡的飯粒都撥拉完了,她趕緊放下碗箸表示吃飽了,又扶著桌子站起身來。可這麼一站,她就忍不住打了個響亮的飽嗝,臉上一時有些掛不下來,順勢就在楊進周的腿上輕踢了一記。

    江氏見楊進周愕然抬頭,只好當成是沒看見小兩口打情罵俏的這一幕。這會兒她也吃完了,放下碗筷之後接過陳瀾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旋即就沖媳婦笑道:「不妨事,想當年日子最艱難的時候,你公公就說過,總有一天,咱們得讓打飽嗝的次數多過肚子咕咕叫的次數。剛剛那幾位因全哥的冷臉餓著肚子回去的夫人,知道你這光景就得羨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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