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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瀾方才在一陣說話聲中睜開了眼睛。瞧見枕邊空空,帳子仍舊低垂在地,那fèng隙中依稀能看見外頭有人在走動,她便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隨即懶洋洋地問道:「誰在外面?什麼時辰了?」
「夫人醒了?」一隻手撩開帳子,隨即麻利地將其掛在一旁的金鉤上,緊跟著就探進了頭來,卻是柳姑姑。見陳瀾面色嬌艷,整個人都流露出一股異樣的風情,她不禁微微一笑,這才說道,「已經快午時了。一大早老爺就吩咐人知會了老太太,莊媽媽之前還來過,說是不要驚醒了夫人,咱們也就沒叫人。」
「午……午時!」
此時此刻,陳瀾貨真價實吃驚不小。儘管到了這兒不用管家,但成日裡也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所以她仍舊睡得輕起得早,卻不想今天這一遲索性連早飯都錯過了!一骨碌爬起身來,她一把將垂到胸前的長髮全都撥拉到了後頭,這才有些氣急敗壞地說:「這晚起也得有個度,你們怎麼能只聽他的,這也太離譜了些!」
「老太太都不挑這個理,夫人您還在乎這些幹什麼?」柳姑姑笑吟吟地扶著陳瀾起身,又張羅著穿上衣裳,待紅螺和紅纓捧著木盆提著熱水和巾櫛等物進來,她這才親自到了床邊上,瞅了一眼就不動聲色麻利地收拾了起來。不消一會兒,剛剛還凌亂不堪的床上就變了個樣子,待她抱著東西出了屋子又轉回來之後,陳瀾也已經梳洗打扮好了,只仍看著鏡子出神。
一覺睡到中午,儘管飢腸轆轆,但陳瀾看著鏡子中臉色紅潤神清氣慡的自己,好半晌才移開了目光。待看見旁邊的紅螺和紅纓都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只嘴角都微微往上翹著,她哪裡不知道這兩個丫頭心裡在想些什麼,橫了她們一眼就起身往外走去。剛到明間,她就正好看見一個人挑了帘子進來,正是莊媽媽。
「夫人起了?」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陳瀾卻一下子覺得臉上火燒似的。只恨這會兒沒有鏡子,她也不知道面上是否真的紅了,只得強自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好在莊媽媽接下來並沒有說別的,只道廚房一大早煮了紅豆粥,還有幾樣點心,讓她先用一些墊墊再去見老太太,午飯興許要晚一些,她自是一一答應,等到莊媽媽轉身要走的時候才記了起來。
「怎麼,是叔全說要回來用午飯?」
「老爺是說得空就回來用午飯。不過,樊知府親自過來,說是南京那邊聽說這兒出了遇刺的案子,不少人來了揚州。待會中午的時候,平江伯、許守備、金陵知府、浙江巡按御史、督漕御史……林林總總大概有十幾位要過來。至於老爺,一大早出了門去,這會兒還沒消息。」
來得好快!
想起昨晚上癲狂到最後依稀聽到的那些,陳瀾不禁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就聽見旁邊傳來了柳姑姑的聲音:「夫人還是先吃些東西吧,這些事情一邊吃一邊想也不遲,橫豎人也還沒過來。就是來了,咱們又不是地主,總得知府衙門先接著,然後才會到咱們這來,再說老爺不在,難道他們還能強見咱們這些女眷,亦或是那位公子?」
餓著肚子確實腦袋轉得慢,陳瀾也就點了點頭。然而,她著實低估了自己這時候的飢餓程度,待到粥和點心送了上來,她一口氣喝了兩小碗紅豆粥,三個小花卷,又掰了小半個饅頭,這才算是緩過神來。只不過這一番折騰又去後頭更衣之後,她到了江氏房中時,已經是快到午正了。儘管婆婆半點沒有問她起晚了的事,可錯過了晨省的她仍是有些心虛。
江氏看著仿佛是出水芙蓉般艷光四she的陳瀾,一時想起了數月前還是新婦的她。相比那時候的嬌弱,如今這媳婦自然是顯得豐滿多了。再想想早上見畢先生時打探的那些話,她越發笑容滿面,隨即看著莊媽媽說道:「去調一盞玫瑰露來。」
見陳瀾仿佛有些詫異,她就笑道:「是畢先生說的,以後記著每天晨起用一盞玫瑰露,既是滋補,也是養顏。這東西不比其他,又容易得,吃著又香甜。」
「娘,我剛剛才吃過早飯,這會兒吃不下了……」
「就當喝水似的,哪裡連這點玫瑰露都吃不下?」
不多時,陳瀾手裡就多了一個盛著大半瑰紅液體的玻璃盞子。若是平時,喜愛甜食的她三下五除二也就喝完了,可這會兒肚子裡已經差不多飽了,免不了只能慢慢啜飲。當她用小銀勺調著最後一丁點的時候,莊媽媽就從門外進了來。
「老太太,夫人,我剛剛到門上去取驛路送來的信函,誰知外頭正好有人求見……是平江伯夫人,金陵書院的山長夫人艾夫人,巡按御史周太太,還有……江氏本家的宗婦江大太太。」
倘若是文武官員,如剛剛婆媳倆所說的,如今偶園裡頭只剩下了老弱病殘,見或不見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可如今來的竟然也是官家女眷!陳瀾見江氏看了過來,便站起身走到江氏面前,稍稍彎下腰說:「別人也就算了,江家的宗婦也一塊來了,娘若是不想見,我代您走一趟如何?橫豎咱們是楊家人,江家縱使是宗婦親來,與咱們也沒什麼相干。」
「想當初皇上放了全哥鎮守兩江總兵,不是也說,讓我風風光光回一趟老家麼,既如此,我還躲著他們幹什麼!再者,你剛剛也說了,我們與江家沒什麼相干,要避也是那些見利忘義的人避著我才對!」江氏一按扶手站起身來,又肅然理了理身上那件褙子,繼而才輕輕搭著了陳瀾的手,「有你這個縣主陪著,我還怕她們?莊家的,你去請了四位夫人到二門甬道西邊的小花廳說話。」
「娘!」陳瀾被江氏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兩隻手緊緊握了片刻,這才順勢攙扶了婆婆,嘴裡又輕聲說道,「讓人去給那邊遞個信,人都來了,蕭世子那邊要完全躲著,只怕是不可能了。至於畢先生那兒也去個人說一聲,我看他們倆昨晚上應該已經商量出什麼了。至於前頭那四位夫人,頂多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麼咱們娘倆應付不了的。」
「就是這話!」
江氏重重點了點頭,當即就按著陳瀾的提議吩咐了下去。婆媳倆彼此審視了一下身上的衣裳,雖不算十分莊重,可來的既是不速之客,忖度差不多,兩人也就帶著丫頭們出了屋子,一路走又一路低聲計議著待會的應對。江氏原本總有些心頭不舒服,可看陳瀾妙語連珠,一副怡然不懼的樣子,一面暗想媳婦到底是見過大世面,一面忍不住調侃了起來。
「虧得你今天起晚了,剛剛才填過肚子,我也為了等你和全哥才用過兩塊點心。待會兒打疊精神應付這些惡客,看她們餓著肚子能挺到幾時!」
陳瀾聽了這話險些沒笑出聲來,但人卻貼著江氏更近了:「娘,您這法子實在是……要是讓人聽見您堂堂一品太夫人說這話,也不知道得說什麼!」
「誰規定一品太夫人就不能耍賴不講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在家裡就是最不講理的,想當初就這麼餓過一個看不順眼的驕橫表妹……」
婆媳倆就這麼說說笑笑,等進了那小花廳,最初聞聽消息時的意外無影無蹤,取而代之則是掩不住的輕鬆寫意。相反,屋子裡剛剛已經坐定的四位夫人這會兒起身相迎,面上雖大多堆著笑,可怎麼看都有些假,尤其是落在最後一個的江大太太。
平江伯夫人乃是超品,而方家久在江南,儘管不掌兵權,卻仍屬一等一的名門世家。因而此時平江伯夫人領銜上來,見江氏和陳瀾要襝衽行禮,她連忙抬手親自託了江氏一把,又笑道:「太夫人隨楊大人遠來,原本路過淮安的漕運總督府時,我就該前去拜見的,只那會兒我隨同我家老爺在南京,所以不免錯過了。本打算等各位到了南京之後再上門,誰知道前些天城裡竟然出了刺客。老爺嚇了一跳,再加上也就是一江之隔,所以我們就立時來了。」
年過四十的她保養得極好,膚色白皙細緻,再加上並不是如尋常江南風俗一般穿金戴銀塗脂抹粉,只有身材微微有些發福,反而顯出了一種權貴之家的雍容貴氣來。說笑之間,她就指著後頭的三人道:「這是艾家嫂子,金陵書院出來的那許多俊傑,都得管她叫一聲師母,就是書院裡頭的事務,也有不少都是她親自操持。這是周家弟妹,她那郎君最是鐵面耿直,江南地面人人都怕,我家老爺也深為敬重。這是……」
看著最後的江大太太,平江伯夫人不免就頓了一頓,隨即慡朗地笑道:「江家是江南根基穩固的老世家了,大太太是宗婦,闔族妯娌有事情都要求到她面前公斷,平日忙得我都很少見,這一次想來也是這許多年裡第一次出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