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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陳瀾想起自己本以為掣出這樣的玩意就能威風八面,一時間自是頗為尷尬。一旁的楊進周看在眼裡,忍不住在她鼻子上輕輕點了點:「你啊,有時候聰明得好似鬼靈精,想不到也有想當然的時候。這東西你收藏好,到時候我去查一查上頭的編號,興許會有些線索。話說回來,你覺得那畢先生如此煞費苦心,為何不來見我們?」

    「偶園在城外,他應該是在城裡。一開始興許他想弄清楚事情究竟如何,可如今當是困在城中不敢隨意冒頭。但如今四處都在找他,我又交託了江四郎,應當很快就有結果的。」

    夫妻倆邊走邊說,當踏入自家院門的時候,兩人就同時聽到了一陣古箏樂聲,等到跨進正房門檻,那古箏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驚喜的嚷嚷:「太好了,我想前幾天的音怎麼不准呢,謝謝姐姐,姐姐你真能幹!」

    聽到這嚷嚷,陳瀾不禁莞爾,緊跟著內間就傳來了紅纓的笑聲:「就這麼一丁點事情,我就能幹了?那剛剛長鏑給你做點心吃呢?」

    「呃……長鏑姐姐也能幹!」駿兒的聲音停頓了一下,隨即很乾脆地說,「總之婆婆和姑姑是好人,姐姐們也都是好人!」

    這一圈好人卡發下來,陳瀾終於忍不住打起門帘進了東屋,因笑道:「敢情咱們一家人在駿兒你眼裡都是好人!怎麼,你就真的練了一下午的字,沒去午睡過?」

    看見陳瀾進來,駿兒立時轉身疾步上前,偷覷了一眼楊進周就規規矩矩沖陳瀾長揖了下去。陳瀾不等他彎腰到底就託了他一把,待人抬起頭來就指著楊進周道:「這是你姑父。」

    楊進周端詳著忙不迭給自己行禮的小傢伙,只微微頷首。他畢竟不似陳瀾這般隨隨便便就能和人親近在一塊,見她拉著小傢伙到一旁的軟榻坐下,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笑著給他拿水果和點心,間或還有不少親昵的動作,他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怪不得她對那事情如此在意,原來她竟是這般喜歡孩子!是了,連陳衍那樣只小她兩歲的弟弟,她都當成小孩子一樣看待……

    看著那幸福輕鬆的一幕,楊進周若有所思地佇立了一會兒,卻悄悄地轉身退了出去。待到了正房外頭,他抬頭看了看天,隨即就大步出了院門,一直到了前院,便讓人去叫秦虎過來。待到那黑塔大漢來了,他朝下首的一張椅子努了努嘴,隨即就一字一句地說:「你去挑上十幾個人,待會隨我出去一趟。這樣……」

    轉瞬間就到了傍晚,由於江氏還惦記著蕭朗,晚飯之前還特意拉著陳瀾去探望了一遭,見人顯然的精神不好,她還以為這位鎮東侯世子仍尚未想通,拉著人嘮嘮叨叨說了兩刻鐘,那些囑咐不外乎是靜養、不許走動、不許勞神……還是陳瀾情知人家是怎麼回事,一次次打岔,這才總算是讓蕭朗得了耳根子清淨。只是臨走前門帘落下的一剎那,她回頭一瞥,仍然看見了蕭朗臉上的無奈和懊惱。

    這一天的晚飯仍是三個人----雖說多了個駿兒,但楊進周卻出了門----於是當一頓飯吃完,江氏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本以為只是在揚州稍稍停留,結果如今反倒是忙起來了。讓全哥去忙吧,今天去了大明寺,明天我們娘倆再帶上駿兒去城裡逛逛……」

    話音剛落,就只見莊媽媽進了門來,手裡還拿著一張泥金帖子:「老太太,夫人,這是剛剛送到門上的,說是梁府。因為之前沒聽說過,所以我有意多問了幾句,這才知道這梁家也就是未來荊王妃的娘家。因這不是平常人家,我不敢造次,留著人在小花廳奉茶等候,這就親自來回稟了,見或不見全憑老太太和夫人做主。」

    「荊王妃的娘家?拿帖子來我瞧瞧。」

    江氏忙接過了帖子,和陳瀾幾乎頭碰頭一塊看完了,她才合上了帖子,表情頗有些微妙:「說是家裡的玉蘭花開得好,請咱們過去賞玩……可我看應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請的應當是……那一位吧?這不去的話總是不給臉面,可要是去了……總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個精明得像鬼似的傢伙是不是早就料到了這一遭?

    陳瀾竭力忍住自己咬牙切齒的衝動,不動聲色地說:「老太太說的是。這樣,送帖子的梁家那個媽媽咱們就不用親自見了,請柳姑姑去見一見就好。畢竟荊王殿下的婚事是從前皇后娘娘定下的,柳姑姑出面正好便宜。至於後日賞花,請柳姑姑轉告一聲,就說那位因一路勞頓,如今要靜養,娘也是身體禁不住勞頓,需得在家歇著,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第365章貴戚,良朋

    三間三架的挑檐門樓,兩扇黑油錫環大門這會兒正大大敞開著,兩邊站著四個衣衫整整齊齊的小廝,全都是十三四光景,垂手低頭樣貌極其恭敬。這一番整肅的光景再加上外間灑掃得乾乾淨淨的胡同,恰是呈現出一幅不張揚卻也不低調的做派。

    別人是開了正門迎客,陳瀾自然也不會拿大,此時便從正門下了車。見一個身著天青色對襟長衣,翠色繡柳葉鑲邊潞綢褙子的中年婦人攙扶著一個衣著樸素的老婦人候在那裡,她少不得笑吟吟地快走幾步。待得知這兩位便是梁太太和老太太,她自是連忙伸手攙扶起了要行禮的兩人。

    「看到這樣大的陣仗,我都險些不敢下車,若是二位還這樣拘泥禮數,我可只能回頭上車落荒而逃了。」

    聽陳瀾語出輕鬆,梁太太看了一旁的婆婆一眼,見其微微頷首,心頭不禁一松,於是也笑了起來:「夫人畢竟是一等一的貴客,不掃除乾淨,挑上最妥當的人迎候,我這心裡自然七上八下。如今聽您這麼說,我這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待會一定不再和您客氣了!」

    「那就好!」

    陳瀾原是想,這畢竟是未來荊王妃的娘家,也極有可能便是未來的皇后母家,所以既然來了,也不想死板著一張臉。此時見梁太太聞弦歌知雅意,她自然也暗自點頭,一路隨著進去時,只見前院的男僕一個不見,想來是事先就避開了去。而相較她之前在偶園時那種小巧玲瓏的格局,這梁府決計算不上大,不過是一路上才閒聊了幾句,前頭就出現了一座垂花門。

    只在進門之前,梁老太太仿佛在梁太太耳邊說了什麼,就只見梁太太停了下來,告罪了一聲,隨即就帶著幾個丫頭匆匆往裡頭走去,而梁老太太則是沖陳瀾瞧了瞧,隨即和藹地笑了:「今天家裡還有好幾位客人,那幾株玉蘭雖然開得好,可人一多,看起來難免就少了幾分趣味。如今夫人剛到,不若隨老身搶在其他人前頭先去賞玩了如何?」

    聞聽此言,陳瀾哪裡不知道,這位梁老太太連兒媳都支走了,鐵定是有話要和自己說,也就沒有拒絕。過了二門,她便和梁老太太拐上了旁邊的一條小道,除了她帶的柳姑姑和長鏑紅纓之外,就只有一個面相老成的媽媽。起初梁老太太也只是隨和地聊了些家事,待到了那一處院子裡,她便興致勃勃地拉著陳瀾上前,步子竟異常矯健。

    待到樹下站定了,陳瀾衝著柳姑姑打了個眼色,見其拉住了長鏑和紅纓,這才轉過頭來。儘管前一世她在江南的好幾個城市都呆過,對玉蘭自不陌生,但這一年多住在北京,大戶人家很少種玉蘭樹,她還是這一次在偶園時見到了正在綻放的玉蘭。然而,相比那兩排對列在廳堂前的數株,便顯得有些零落了。

    但只見花白如玉,如玉圃瓊林,如雪山瑤島,而隨著那一陣陣春風,如蘭花一般純正悠遠的花香迎面而來,不覺讓人沉醉其中。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輕輕撫著那枝幹,隨即側頭笑道:「玉蘭植堂前,端的是絕妙意境。」

    「這是先夫在地時候親手種下的,如今已經好多年頭了。那時候種的時候還念叨什麼『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jú之落英』。楊夫人大約不知道,揚州府富豪眾多,附庸風雅,園林之中多用玉蘭,所以這區區幾棵樹,便能夠賣到相當的高價。家裡這宅子在揚州城內只算得上是平常,當年家裡最艱難的時候,為了這幾株玉蘭,有人肯為這宅子出價三千兩,可我終究是咬咬牙捱了下來,總算兒子也還爭氣,這才有了今天。」

    陳瀾默默聽著,此時梁老太太雖微微一頓,她心裡細細尋思,並沒有貿貿然接話茬。果然,下一刻,梁老太太就嘆了一口氣。

    「他讀書倒是不錯,結交的友人也多數是正人君子,科舉更是順當,只當官卻不成,所以我當初早早就勸了他致仕,卻沒有想到,我們這樣平凡無奇的門庭竟然能出一位貴人。之前送沅兒上京的時候,我這心裡還一直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她那沉靜的性子是否能在王府挺得住……說了這許多,其實我只想對夫人您剖心露腹似的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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