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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柳姑姑見陳瀾面露斟酌之色,不禁懊喪地說:「早知道如此,還不如昨天我親自送張帖子過來。畢公是見過我的,大約還能有些印象。」

    一旁的雲姑姑見狀,也勸說道:「這郊外風大,夫人不若和老爺早些回去,留個人陪我在這兒守候著就行了。到時候先通稟一聲,屆時再來也是一樣的。」

    就當眾說紛紜的時候,適才剛剛眾人進來的那條路上突然傳來了一陣響動。一直東張西望的秦虎見別人都在側耳傾聽,立時到了路口,一張望就回頭嚷嚷道:「大人,夫人,看著似乎是幾個騎馬的人朝這邊過來,會不會是人回來了?」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齊齊大喜。等了好一會兒,那邊的一行來人終於映入了眼帘。讓陳瀾大失所望的是,前頭幾個騎馬的都是年輕公子,後頭跟著的則是僕役隨從一流,並未有年紀和那位畢先生相符的人。不但如此,那一行人看到他們也似乎很吃驚,其中一個騎馬的年輕人甚至二話不說拍馬上了前。

    「你們是什麼人,到這小桃源幹什麼!」不等人回答,他又毫不客氣地用馬鞭敲了敲手,居高臨下地說,「這小桃源是許家的私產,不是你們這些外人擅入的地方,識相的就快走,否則休怪我不客氣……咦,居然還有女眷?」

    這一番異常蠻橫的話頓時引來了雲姑姑和柳姑姑的怒目以視,而陳瀾雖戴著帷帽,可察覺到那毫不避忌的端詳目光,自也大為惱怒。那後頭幾個騎馬的人雖也聽到了這嚷嚷,可多半是絲毫沒在意,最後的兩個卻是此前在貨運碼頭上呆過一陣子的江家兄弟倆,他們眯著眼睛朝屋子前頭的人打量了好一陣子,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當兄長的慌忙策馬上前。

    楊進周見站在路口處的秦虎捏著拳頭要回來,就沖他擺了擺手,隨即冷冷地問道:「這小桃源什麼時候成了許家的私產?」

    「就是現在!這地本就是我爹置下地預備蓋園子的,你們私闖私家產業,我一個條子就能送你們去官府入罪!」那年輕人被楊進周的語氣激惱了,竟是策馬又上前了一步,隨即看了看一旁俏麗的紅纓和長鏑,還有戴著帷帽,容貌若隱若現看不分明的陳瀾,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舔了舔嘴唇,「不過,你們要逛逛也未嘗不可,要是這位……」

    「許兄不可!」

    他這話還沒說完,背後就傳來了一聲高喝,緊跟著,竟是江四公子和另一個年輕人急匆匆地並肩疾馳了過來。江四公子更是又出聲提醒道:「許兄,別得罪那位大人!」

    「什麼大人,難道我得罪不起?」那年輕公子聞言竟是越發惱怒,倏然跳下馬來,徑直往陳瀾身前走去,嘴裡還大聲嚷嚷道,「我爹可是南京守備,這江南地界,我就不信還有誰……」

    他這話還沒說完,那伸出去的手就突然被人緊緊握住。發現斜里阻止他的竟是楊進周,陡然大怒的他竟提起馬鞭沖其抽了過去,卻不料對方看也不看,只是分指過來一捉一抖就抓著了鞭梢,旋即順勢從他手裡奪過了馬鞭,看也不看丟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候,後頭兩個人總算是到了,江四公子一面滾鞍下馬,一面慌亂地叫道:「楊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且恕罪許公子這一遭。他今日是邀我們來看許家打算蓋園子的新地,不知道大人您是新任兩江總兵……」

    他一口氣說得飛快,那原本拎起拳頭要動手的許公子立時怔住了。他在遼東和江南驕橫慣了,可並不是真的一點衡量沒有。若在此的只是尋常地方官員,他仗著這地方是許家的私有產業,鬧出點事情也不怕。可是,眼下站在這裡的赫然是和父親品級相同的楊進周!想到這裡,他一下子憶起楊夫人陳氏的身份,腳下立時猛地往後退了幾步,面上露出了幾分慎重。

    這時候,另一個跳下馬的年輕人卻是三十出頭光景,此時,他一面往前趕,一面仔細打量著面前這一行人。見楊進周並未出口否認,那戴著帷帽的女眷也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分明是江四公子此言不差,他眯了眯眼睛,這才深深彎腰施禮。

    「在下鄧冀,乃是金陵書院教習。許公子進是南京守備許大人之子,不意衝撞了楊大人和楊夫人,還請恕罪。」

    南京守備許陽的兒子?記得三叔陳瑛曾經替二哥陳清定下了許家的女兒,也就是說,按理許陳兩家已經是姻親,這個驕橫不講理的傢伙還算得上是自己的親戚?

    腦子裡閃過這念頭的一瞬間,陳瀾幾乎覺得仿佛是吃了一個蒼蠅一般膩味。而旁邊的長鏑紅纓和雲姑姑柳姑姑何嘗不是明眼明事的人,那臉色自然全都不那麼好。

    畢竟,這要是不相干的人,無論是發作還是發落都容易得很,偏沾著一個親字,那就不是一丁點麻煩了。見陳瀾沉默著沒開口,而楊進周還在冷眼打量人,柳姑姑終究是急性子,當即到陳瀾身邊攙扶了一把。

    「夫人還請息怒,別因為外人氣壞了身體,丟了咱們這一趟過來的用意。」她一邊說一邊掃了一眼那邊忙不迭趕過來的四五個年輕人,隨即淡淡地說,「許公子,還有鄧公子和其他幾位公子,我家老爺剛剛的問話想來諸位都聽見了,可否解說一二這小桃源什麼時候成了許家的產業?咱們來之前才剛剛打聽過,住在這兒的是一位畢先生。」

    主人不開口,偏是一個下人出來問話,幾個公子哥你眼看我眼,面上都有些下不來,尤其是最初言語惹禍的許進,更是沉著臉沒吭聲。到最後還是之前緊跟著江四公子上前賠罪的金陵書院教習鄧冀年紀最長,含笑拱了拱手。

    「楊大人,楊夫人,許公子這塊地也是剛剛到手的。據說是原先那位主人不善經營,負債纍纍,所以急於將此地脫手,便尋了中人想要出賣。正好許家打算在揚州置產,許公子便出面過來,正打算在這裡造一座園子,所以今天尋了我們幾個學過一點造園格局的過來幫忙瞧瞧。」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隨即面上就流露出了那麼一絲徵詢之意,「倒是大人和夫人初來揚州便直奔了這兒,莫非和那位畢先生有舊?」

    他這話一出,後頭那些公子哥自是恍然大悟。而陳瀾斜睨了一眼丈夫,卻沒有先開口。果然,這一回楊進周終於接過了話茬,他打量著鄧冀後頭的那些人,見有的驚訝,有的狐疑,有的沉思,唯有始作俑者許進的臉上仿佛有些不對勁,瞧著像是佯裝鎮定。

    當下他就淡淡地說:「此前尚未來過江南,有舊卻談不上,只是受安國長公主命前來拜訪。既是此地已經賣了,不知道畢先生現在何處?」

    這冷冰冰的話卻讓在場諸人一下子面面相覷了起來。他們只是受邀和人同行,哪裡知道原主的下落?可楊進周竟是直接抬出了那位大名鼎鼎的長公主,要是萬一人出了什麼問題,他們這些今天來這兒的豈不是脫不開干係?你眼看我眼之間,就連剛剛還能保持淡定的幾個人,臉色漸漸都有些晦暗不明,大多數目光都集中在了許進身上。

    「你們不知道就算了。」

    楊進周卻仿佛沒看見這一幕似的,見此時沒人回答,又頭也不回地吩咐道:「今天撲了個空,你們先扶夫人上車吧,回頭我再去尋樊知府理論此事。」聽到後頭傳來參差不齊的答應聲,他這才微微抬起了下巴,看著面前那一眾公子哥道,「既是這小桃源已經是許家名下,諸位盡興就是。」

    眼見楊進周轉身也登上了馬車,幾個公子哥這個用胳膊肘撞那個,那個又給別人使眼色使眼色,可臨到最後,愣是沒一個人開口吱聲,只能眼睜睜瞧著這前後兩輛馬車在一眾親隨的簇擁下往桃林小路馳去。一直等那車軲轆轉動的聲音都已經漸漸聽不見了,方才有人突然響亮地拍了一巴掌。

    「哎,怎麼能就這麼放著他們走了!」

    「不放他們走你還能把人截下?開玩笑,那一位可是在北邊殺過無數人的,斬首八百級你懂不懂,要是惹惱了他當場發作呢……話說還囉嗦這些幹什麼,要緊的是那個畢先生,畢先生!能讓長公主都惦記著的人,能讓這兩位前腳到揚州,後腳就來拜望的人,怎麼都不是尋常角色,得趕緊找出來,搶在樊府尊前頭!」

    江四公子連珠炮似的說了一氣,見其他人都在點頭,唯有作為當事者的許進仍是呆呆地站在那裡,他少不得上前去輕輕推了一把,又低聲提醒道:「許公子,這事情耽誤不得!」

    這一下子推上去,許進突然有了反應,可那反應和話語卻讓在場的人齊齊傻了眼。他就這麼環視了周遭人一會,隨即猛地一揮手,這才反應過來馬鞭早就被人奪了,於是氣咻咻說:「誰知道買一塊地還能買出這種亂七八糟的名堂來!找人……簽了契書我就拿銀子打發那老頭走了,現在哪裡知道人在哪,到哪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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