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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人終有一死,你三嬸自己也料到了預備了,你也不要想這麼多。我那麼多事情都挺下來了,如今就是扛,也要扛到你給我抱個重外孫進來,還有小四媳婦給我生個重孫。如果別人想要再把我氣死,卻是沒那麼容易了!」

    「老太太……」陳瀾知道不用自己再接著這話題往下說,見剛剛還坐在炕上的陳汀不知不覺歪倒了,竟是仿佛睡了過去,她才放開了手,攙著朱氏靠上了炕椅靠背,這才低聲說,「話不是這麼說,三叔能夠一口答應將六弟養在您這兒,不是已經胸有成竹,就是……如今府里前院的那些人,您可還能把得住麼?」

    「我的人,已經全都撥給小四了。」

    見陳瀾先是大吃一驚,隨即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喜悅光芒,朱氏的嘴角不覺微微翹起了一些:「有舍有得,更何況他比他爹強多了,又有你這樣的姐姐,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有了這些人鞍前馬後跟著,我也能安心放下,至於我……我死了他要守孝不說,這家裡還要分家,再加上長房不似從前那般式微,他休想再占便宜!」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綠萼的聲音:「老太太,廣寧伯和夫人來了,正往慶禧居那邊弔唁。右軍都督府三姑爺命人捎來口信說,讓三姑奶奶在這兒多陪陪老太太,不用急著回去,他傍晚會過來弔唁,那時候再接了三姑奶奶一塊回鏡園。」她說著微微一頓,又壓低了聲音,「另外,慶禧居那邊吳媽媽來了。」

    第314章心狠手辣,忍無可忍

    起初聽說楊進周派人捎來這樣的口信,朱氏不禁微微一愣,隨即扭頭看著陳瀾,欣慰地點點頭說:「看來,皇上不但用人神准,就是給人挑選丈夫的眼光也是無人企及。你的性子雖機敏,但總嫌太剛強了些,我一直就怕將來夫妻之間不夠和滿。只如今看你說話行事,比從前更顯溫情,也難怪他那樣的冷麵漢子卻這般細心。」

    「老太太你又取笑我……他細心是不錯,但也有粗疏的時候。」陳瀾如今對這種打趣已經有相當的免疫了,臉都沒紅一下就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說,「先讓吳媽媽進來吧。至於廣寧伯和夫人,也不知道他們可敢來拜見老太太。」

    朱氏點點頭髮話叫吳媽媽,聽到下一句又沒好氣地冷笑道:「他們怎麼不敢來?你三嬸病倒之後,他們自知心虛,那不值錢的藥材一批批送過來,上好的人參也拿了兩三支,滿心都是疼愛妹妹的哥嫂樣兒,想來是知道了若妹妹去了,他們和咱們侯府就斷了關聯,日後想要再倚靠就難了!如今滿京城的勛貴人人自危,誰都知道咱們陽寧侯府還算聖眷好,別說是他們倆,自你出嫁之後,哪一日沒人來拜見我這個之前不受人待見的老太婆?」

    吳媽媽一踏進房門,正值朱氏那話到了最後,一聽到「不受人待見的老太婆」,她的臉色倏然一變。待瞥見陳汀正蜷縮著在炕上睡得正香,她只覺得鼻子一酸,上前屈膝行了禮,待要說話時,卻見後頭跟進屋子的綠萼端了小杌子上來,她慌忙謝過之後斜簽著身子坐了。

    一想到昨晚上偶爾聽到的那些話,她只覺得一顆心跳得比之前更快了,神情也很難保持鎮定,好容易平復了一下,她就立時低頭說:「老太太,三姑奶奶,我打小就伺候夫人,後來配人之後,又跟著過來當陪房。如今夫人故世,我和男人也沒什麼別的心愿,只求在那墳塋旁邊要間小屋子守靈,平平淡淡過了這餘生。」

    聞聽此言,陳瀾不禁看了朱氏一眼,見她亦是眉頭大皺,她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三嬸過世,我知道吳媽媽必定是哀傷悲痛。只當初三叔答應過把六弟養在老太太這兒,可老太太如今年紀大了,雖有鄭媽媽幾個幫襯,終究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我剛剛和老太太商議過,還是繼續讓媽媽來伺候六弟。媽媽想為三嬸盡忠沒錯,可丟下六弟,難道就是有義?」

    吳媽媽一下子抬起頭來,聲音有些發顫,面上似乎還有些不可思議:「老太太要……要讓小的一直伺候六少爺?」

    「去墳塋前守著有什麼用,你只四十出頭,汀哥兒還小,換人伺候他要熟悉起來就難,況且還未必會認。你既是伺候慣了,便長長久久跟著他,日後繼續做管事媽媽,如此豈不是對你主人盡了忠?」朱氏在這家裡從前當仁不讓慣了,此時一板面孔,又恢復了那種居高臨下的威勢,「要是你還有什麼難處,只儘管說!」

    眼見綠萼悄無聲息退出了屋子,吳媽媽只覺得那幾個字在喉頭上下翻滾,良久才終於下定了決心,猛地起身離開那小杌子,直挺挺跪了下去,使勁磕了兩個頭之後方才帶著哭腔說:「老太太,三姑奶奶,不是小的狠心撂下六少爺,實在是……實在是小的擔心若是留下來,恐怕更帶累了他!昨前半夜夫人不好,小的忍不住在那兒多陪了一會兒,可後來內急從後頭淨房,不合抄近路走過了羅姨娘的窗戶後頭,就聽見三老爺的說話。」

    她停頓了一下,拳頭一下子攥緊了,也沒留意朱氏和陳瀾都突然死死盯著他,好一會兒才一字一句地說:「羅姨娘講,看夫人這樣子熬不到月底,如此一來,五小姐和襄陽伯的婚事一拖就是三年,是不是借著這機會辦喜事,也好沖沖喜,可話音剛落就被三老爺怒喝了回去。三老爺罵了她好些不好聽的話,末了又冷冷地說,襄陽伯正好奉旨要送高麗使團回國,禮部定的是走天津衛的海路,到時候指不定一記大浪就把船給打翻了。就算不是如此,三年裡頭也有的是各式各樣的變故,讓她不要再耍什麼花招。」

    此時此刻,說話的吳媽媽固然是臉色煞白,朱氏也被驚呆了。陳瀾更是深深吸氣,以壓下心頭的駭然,之前她只以為吳媽媽是心存什麼顧慮,可誰知道這一位竟是無意間聽到了這般了不得的。儘管她已經算到這三年的孝期會耽誤陳汐的婚事,可誰想到陳瑛竟然隱藏了這般狠辣的心思……難道他在襄陽伯出使的事情上真能做些什麼,真敢做些什麼?

    然而,仿佛是生怕剛剛爆出的那一件事情還不夠嚇人,吳媽媽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神情緊張地說:「那時候,小的實在是被嚇壞了,想也沒多想就立時閃身要走,可卻沒想到臨走前發出了響動,生怕被人發現,小的自是趕緊回房。才進了屋子,結果夫人正巧不好,小的趕緊忙活著伺候,一直等到天亮林御醫來了,又是一番診治,臨到末了卻仍是無濟於事。

    可小的去接了三姑奶奶一塊回來,隨即才知道,三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寶喜碰柱子殉主!人已經抬到廂房去了,三老爺發話賞了她家人紋銀二百兩,那邊連一個字都沒多問,可小的卻記得,夫人臨去前,已經給寶喜選定了人家,她斷然不會這般莽撞……直到看到人時,小的才發現,大約是昨夜忙亂,輪流休息的時候,寶喜不合穿了小的那雙鞋……」

    事情的原委如何,朱氏和陳瀾已經完全明白了。端詳著吳媽媽那張驚恐萬端的臉,她們如何不知道這一位如今已經是驚弓之鳥。陳瀾只忖度片刻,強壓下心頭對於又一條人命逝去的悲哀,又徐徐開了口。

    「吳媽媽,你因為寶喜的死而擔驚受怕,那是因為你知道三嬸已經給她選好了人家,等三月孝期滿了就能出嫁。可是,你兩口子若是去守靈,撇下了六弟不管,別人就不會覺得這反常?媽媽說的這些只要爛在肚子裡不對第二個人提起,日後你就在老太太這兒盡心盡責伺候六弟,沒什麼可擔心的。待會就請老太太放話下去,以三嬸早有言為由,七天守靈之後,就把三嬸身邊那些大丫頭調過來服侍六弟。要知道,碰柱子死了一個是剛烈,再死其他的便是蹊蹺了!」

    吳媽媽飛快地琢磨著陳瀾這些話,一直高懸的心漸漸落了下來,末了那一口氣泄了,也就不由自主地癱軟在地。朱氏也就順著陳瀾的言語不咸不淡提點教訓了幾句,隨即又高聲喚了綠萼進來,及至吳媽媽被攙扶出屋,她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好一個老三……光是狠辣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他萬中之一!」

    陳瀾沒有接口。儘管燒著炕的屋子裡異常溫暖,但她只覺得渾身冰寒徹骨。那一瞬間,她甚至希望楊進周早些過來,也好讓她靠著好好想一想。然而,這終究只是奢望,想見的人還沒來,不想見的人卻是由人通報了進來。

    「老太太,廣寧伯和夫人來了。」

    朱氏見陳瀾眉頭大皺一副不想打交道的模樣,便示意她抱著熟睡的陳汀進梢間避一避,旋即才吩咐把人請進來。見兩人一進來便客氣得近乎諂媚似的大禮拜見,她不得不伸手虛扶了扶,可等到廣寧伯和夫人雙雙跪了,她卻縮回了手,臉上露出了冷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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