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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我那時候也是看著她那模樣實在是可憐,所以才把人留在了我這兒。只昨晚上聽說她一宿沒睡,早上精神也有些恍惚,我就讓人請了大夫,又知會了老太太,想來水鏡廳那邊鄭媽媽會照管一兩天。你既是來看她,就勸她一勸吧。」頓了一頓,徐夫人才又添上了另外一句,「畢竟老爺今天臨走時撂下過話來,這幾日衙門公務沒那麼忙了,怕是會日日回來。」

    這才是更要緊的!

    陳瀾心下一驚,連忙答應了徐夫人,這才跟著一個引路的媽媽出了門。等進了後頭臨時分派給陳汐居住的屋子,她隨眼一掃就發現入眼的幾個丫頭不是尚在總角之間一團稚氣,就是年齡稍長而面貌陌生,竟是幾乎沒幾個眼熟的。於是,在踏入了陳汐的寢室之後,她就直接把紅螺和芸兒留在了外頭。

    「五妹妹……五妹妹?」

    連喚了兩聲,見床上怔怔靠著四方引枕的陳汐絲毫沒有反應,陳瀾不禁覺得心頭咯噔一下,又加快腳步趕上前去。等到了床沿邊上坐下,她本能地抓起陳汐的手,覺得入手一片冰冷,連忙抬頭端詳了一番陳汐的臉色,隨即又開口叫了一聲:「五妹妹,都已經到這個份上了,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羅姨娘著想。」

    枯坐了半夜,一早上也是誰來都不理會,但這簡簡單單一句話,陳汐卻猛然間驚醒了過來。痴痴地看著陳瀾,她突然不管不顧地撲了過去,使勁箍著陳瀾的脖子痛哭了起來。起初還只是抽噎,可漸漸地她就不再去遮掩那悲泣的聲音,只想把心裡那股鬱氣和憋悶全都發泄出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撫著自己背部,於是就漸漸停了下來,又不知不覺放鬆了手。

    「既然哭出來了,總算好些了吧?」陳瀾體貼地遞過去一沓子細紙,見陳汐須臾就用了一小摞,這才婉言勸道,「我知道你心裡委屈,可光是這麼呆坐著也不是辦法。如今哭過了,你對我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這許多事情經歷下來,陳汐對陳瀾已經有一種難以名狀的信任,此時又用絹帕擦了擦眼睛,她才定了定神說出了昨晚上喜鵲報信之後的事。當她說出從羅姨娘那兒得知,陳瑛有意把她嫁給荊王為妃的時候,臉上不知不覺露出了幾許決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並不是不懂,可爹爹先是說早就定下了我和羅世子的婚事,緊跟著卻又想把我塞給晉王為次妃,到了如今好容易把事情定下了一個眉目,他卻又說出了這一樁,甚至為此打姨娘泄憤,那時候不是我攔著,要不是二哥和五弟攔著……三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如今該怎麼辦,我昨晚上甚至在想,大不了我絞了頭髮進庵堂去做尼姑,也省卻了這一番功夫!」

    「別說傻話!」

    陳瀾這才知道陳瑛的大發雷霆背後竟還有這般的隱情,不禁又驚又怒。一個做父親的於女兒的婚事上頭有千般謀劃萬般思量,這很自然,可陳瑛每每都是自作主張只想著利益,事有不諧就這般動手,哪有這樣的父親?

    而陳汐忍不住又抽噎了幾下,隨即便低低地說道:「那時候爹爹質問,我什麼都不肯說,結果他一怒之下又要打我……姨娘為了護著我,不合說出了羅世子的事來,看父親那架勢,怕是已經氣急了。三姐姐,你千萬傳個信出去,我真怕爹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而且看著爹已經連你一塊恨上了,早知道如此,你還不如不管我的事,也不會惹來麻煩。之前母親還差人對我說,父親發話要把我那幾個丫頭全部打殺了,她好容易勸住,只卻留不得她們了,大約要打發出去配人……從通州回來之後,她們才跟了我幾天,我真是不祥之人,每個跟了我的都是這般下場,我還留在這兒,不是害人麼?」

    第248章童言無忌,骨肉情深

    從慶禧居回來,陳瀾只覺得腳底下異常沉重。她低估了陳瑛追逐權勢的野心,也高估了羅姨娘在陳瑛面前的話語權。只陳汐在那種悲傷和驚懼之下,卻還沒忘了詳述昨天進宮的經過,包括怎麼勸的羅貴妃,而羅貴妃在沉默之後就對羅姨娘說起了夏太監來過的事,之後端福宮那個管事牌子怎麼熬不住私刑咬了舌頭……

    事情竟是比她想像的還要複雜些,唯一慶幸的就是羅貴妃終於勉強平靜了下來,至少表面上再看不出那種歇斯底里的瘋狂,對於羅姨娘所說的婚事更是滿口答應,又賞了陳汐一對金鑲玉的鐲子。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需要羅姨娘出面的那部分已經做完了,可偏偏陳汐的婚事又有了這樣的變數!

    陳瑛上回想到的是晉王,這回想到的是荊王,他就不怕涉入到這奪嫡的渾水當中,讓侯府和他自個萬劫不復?要知道,就連朱氏也已經對竭力促成張惠蘅成為晉王妃的事後悔了!

    「小姐,鏡園那邊送jú花酒來了,說是楊太夫人親自釀的,用的古方,秋天燥氣重,喝這個不上火,正適合老太太的身子。」

    陳瀾一下子驚覺了過來,見面前來通報的是一個水鏡廳里常見的管事媳婦,她便含笑問道:「來的可是莊媽媽?」

    「是。鄭媽媽已經帶著莊媽媽去見老太太了。」

    得知人在蓼香院,陳瀾再不遲疑,忙就順著夾道往那邊去了。到了地頭,她才對莊媽媽寒暄了幾句,朱氏便笑著說道:「好了好了,我這老婆子精神不濟,你且去前頭倒座廳里和莊媽媽說話,也自在些,不用那麼拘束。」

    陳瀾知道朱氏是生怕楊家有什麼事情對自己說,謝過之後便領著莊媽媽出了屋子。到了那邊使人上了茶,她又屏退了丫頭們,果然,莊媽媽就斟酌著開口說道:「今次老太太差我過來,一是為了送這jú花酒,二則是那天接了宜興郡主的邀約之時遇到的事情。」

    莊媽媽原原本本把那天汝寧伯夫人帶著妯娌上門來的情形說了,只略過兩個通房的事不提,更不曾轉述陳冰對江氏的那番挑撥,又講了錦衣衛新任指揮使歐陽行登門的事。見陳瀾攢眉沉思,她就小心翼翼地說:「本家的事只是請三小姐心裡有個數,天知道他們會不會算計到您這來,畢竟那邊大奶奶是您的二姐。只是錦衣衛的事,老太太左思右想,因為大人昨天回來得晚,她便按下不提。老太太又沒個人可以幫著參詳一塊拿主意,思來想去委實難決,便想著了三小姐,還請別見怪唐突。」

    汝寧伯府的事,陳瀾聽過也就放在了一邊,可錦衣衛緹帥特意登門,她不免犯起了嘀咕。及至莊媽媽最後說得這般謙遜客氣,她忙笑道:「太夫人言重了,這也是信賴我,才讓莊媽媽你把如此大事拿來說道。我是女流之輩,於這些大事上其實也說不上什麼大見識。但既是那位歐陽都帥親自上了門來,其實並不是尋不著楊大人,只是揀了這條路,所以太夫人一味隱瞞也不是辦法,還是轉告楊大人為上。至於那些錦衣衛衙門有不明處的公務,楊大人既從前交割清楚了,如今要去幫忙,能尋個見證人才好。」

    「就是這個理,太夫人也是擔心大人被人誆騙了去。」

    陳瀾聽莊媽媽如此說,不免飛速轉動著心思,好一會兒才斟酌著開口說道:「既如此,我遞個信向郡主言語一聲。畢竟錦衣衛乃是天子親軍,若出了什麼紕漏不是玩的。」

    此時此刻,莊媽媽才真正放下心來,千恩萬謝之後,她又問起重陽節的安排。得知陳瀾也是不明所以,萬事只聽宮中宜興郡主分派,她也就不再多問,順勢起身告辭。

    莊媽媽前腳剛走,後腳陳瀾就立時帶著丫頭匆匆迴轉了翠柳居,又請來了雲姑姑和柳姑姑。她讓雲姑姑進宮送幾色糕點,順帶把楊進周那言語捎帶給宜興郡主,等雲姑姑一走,她又向柳姑姑打聽起了荊王的事。然而,畢竟這是個冷灶王爺,即便是在坤寧宮呆了好些年的柳姑姑,也只知道荊王生母早年只是個婕妤,去世之後才追封了嬪,而且本人在出閣讀書時也一應資質也只是平平,偏還傳出了愛好男風,所以在皇帝面前素來並不得意。除卻這些大路的消息,柳姑姑竟是再說不出什麼其他的內幕來。

    「小姐怎會問起荊王殿下?」

    陳瀾知道雲姑姑和柳姑姑是皇后留給自己的人,論理決計可靠,可那事情大約滿家裡只有陳瑛羅姨娘和陳汐知道,陳汐是因為信賴才告訴的她,她自然不能貿貿然透露出去,因而只說是隨便問問。可是,等到柳姑姑退下了,她才怔忡地起身,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了一會步子,她便轉身對一直侍立在角落裡一聲不吭的紅螺說道:「去叫她們進來,預備預備之後,咱們去老太太那兒說道一聲,下午去晉王府。」

    儘管晉王府還是門庭冷落車馬稀,但在二門下了車換小轎入內,到了水夢閣前下來,陳瀾就發現了幾許不同。當日面上假笑動作僵硬的僕婦婆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幾個容貌清秀的年輕丫頭,一見著她便是縣主長縣主短,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而跨入正房之後,她就發覺內中的擺設器物仿佛都換了一茬,從定窯的瓷瓶到唐朝的銅鼎,從紫檀的高几到多寶格上的玉璧擺件。總而言之,一切全都是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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