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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湯老,你之前所言不差,聽陳瀾的意思,應當是九姑姑流露的口風。」

    八抬大轎內極其寬敞,足可容納晉王和人對坐。此時此刻,中間的小几上還擺著茶壺茶杯,晉王林泰墉正禮賢下士地親自為那位湯老斟茶。而被詢問的人也謙恭地前傾了一下身子,這才笑道:「那是自然,否則陳四公子才十二三歲的少年,怎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更何況陳三小姐還是女流。這一回殿下造訪侯府,可還問出了什麼?」

    「當然有收穫。」晉王自信滿滿地一笑,又伸出了兩根手指,旋即屈下了第一根,「首先,我之前是疏忽了,之前發生了那許多事情,父皇其實也有在考我應對,也就是用磨刀石磨劍的意思,所以一直沒出手……但前時湯老你已經提醒過我了,眼下也還不晚。」他說著又屈下了第二根手指,這一次眉頭卻有些微微擰緊,「第二,九姑姑的意思應該是不要再殺人了。」

    這兩點意思聽得湯老眼神大亮,又寬慰地連連點頭道:「郡主到底是知道皇上心意,只要按著這兩條小心運作,殿下前時的頹勢就都能挽回。既如此,鄧忠那兒,殿下還是不要逼得太急,狗急跳牆,更何況他還是宋閣老的門生……」

    「要不是因為他是宋閣老的門生,本王早就宰了他!」晉王額頭青筋畢露,捏起拳頭要砸,終究還是強行忍住了,「要不是湯老警醒,那天陳衍走後就派了人悄悄跟著,怎會看到他的那般嘴臉……羅旭果然好風采,唉,父皇分明是對他器重有加,如今貴妃所出的魯王已經歿了,他為什麼就偏不肯投了本王!」

    看著滿臉惋惜的晉王林泰墉,湯老蠕動了嘴唇要說什麼,最後還是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硬生生吞回了那句勸告。

    羅旭分明是皇上留給未來儲君使的,如今羅家剛好脫離了泥潭,怎生會再陷進去?

    大轎一路行至晉王府,從西角門入內,一直到一處垂花門方才落下。晉王毫不避諱地和湯老先後出來。他才一站定,就有心腹小廝急忙迎上前來,附耳低聲說道:「殿下,鄧忠終於開口了,他說……他說這一回彈劾陽寧侯太夫人,其實是宮中貴妃娘娘的指使。」

    晉王大吃一驚,陽光燦爛的臉上一瞬間陰霾密布。

    第241章情分

    入夜的陽寧侯府已經安靜了下來。陽寧侯陳瑛仍然未歸,而二老爺陳玖也不知道去那兒風流快活去了,捎回一個口信便理所當然地夜不歸宿。偌大的大宅門裡,大多數地方都籠罩在樹影婆娑的黑暗裡,只寥寥幾處地方燈火通明。這其中,就包括陳瀾的屋子。

    因芸兒使喜鵲帶信,藉口討教針線,陳汐又來到了陳瀾這兒。姊妹倆拿著個繡架裝樣子,卻誰也不看那鮮活的牡丹圖案,只是頭碰頭說這話。陳汐先講了這兩日按部就班對羅姨娘的勸告,最後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姨娘有些將信將疑,而且對威國公夫人和羅世子心中有氣,說的話很不好聽。只不過,她終究也害怕貴妃娘娘被人算計,以至於羅家也如同東昌侯廣寧伯那兩家一般倒了敗了。可是她也對我說,若是魯王殿下真的死得蹊蹺,淑妃和晉王自然嫌疑最大。」

    「你說的沒錯,但嫌疑最大,並不是說真的就一定是他們做的。我並不是要讓羅姨娘勸貴妃娘娘打消了疑心,那是不可能的。如今我的意思是讓貴妃娘娘多替自己想想,把查證放在暗地裡。她還年輕,比其他大多數宮妃都年輕,心裡的怨氣越重,越容易被人算計,還不如好好籌劃,興許能再添上一個龍裔。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世上之事也只有這麼想,才能想得開些。貴妃喪子,皇上心裡總有幾分憐惜和愧疚,若是把這些情分都磨光了,那日後她的處境反而更難。這一點,羅姨娘應該清楚才是。」

    陳汐微微一愣,隨即深深嘆了一口氣,良久才幽幽開口說:「皇后故世,皇上那般傷切悲痛,如今一連沒了兩個皇子,可只看禮部治喪的條陳規制,便可見孰輕孰重了。」

    「那是不一樣的。」不知怎的,一想到那位溫婉寬容的皇后,陳瀾便有一種難以名狀的依戀感,因而看見陳汐咬著嘴唇的樣子,她便低聲嘆道,「結髮夫妻,情分本就不同,更何況那不單單是相濡以沫,還有幾十年的共患難同甘苦。六宮嬪御中有的是美人,皇子過世了兩個,剩下的還有很多,可與皇上相知相得的皇后卻只有一個……我知道,五妹妹大約覺著,如此對其他人並不公平,可天底下原本就沒有真正的公平。」

    陳瀾頓了一頓,見陳汐為之默然無語,她這才又拿出了羅旭下午讓陳衍送來的信,鄭重其事地交給了陳汐:「這是羅世子的信,你可以眼下拆開瞧瞧,也可以拿回去和羅姨娘一塊慢慢看。若是羅姨娘問起,你就說是羅世子托小四帶回來的。這封口印泥都是完完整整,料想她應該不會疑心我們姐弟偷看過。」

    接過這樣一封信,陳汐的表情先是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昔日她那一腔戀情甚至談不上苦戀,說到頭不過是父母的一廂情願,而她又想都沒曾多想就接受了罷了。如今想想,與其絞盡腦汁嫁過去了,到頭來婆婆不喜丈夫不愛,還不如早早撂開手。掂著手中這封有些分量的信,她漸漸又露出了笑容。

    「三姐姐,謝謝你。」

    陳瀾微微一笑,隨即就拉著她站起身來,又把那繡架一股腦兒塞給了陳汐,「時候不早了,你出來太久,若到時候三叔知道了少不得盤問,快些回去吧。要說謝謝,等到事成之後,你要說多少個謝字我都應了,如今卻還不急。」

    等到陳汐出了門去,陳瀾不禁輕輕吁了一口氣,收拾了一陣之後便上床睡了,但翻來覆去,不覺思緒良多,最後一下子想到了那天在長樂宮再次見到皇帝的情景。和皇后去世那會兒相比,這位帝王消瘦了許多,看上去精神也大為不濟,只怕這所謂的病並不完全是放給外人的風聲。前朝尚未平定,若是後宮再生亂子,到時候皇帝是會大發雷霆,還是會真正氣病了,這還未必可知。於是,她漸漸覺得,只靠羅姨娘入宮勸說,只怕並不足夠。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披衣起床,見紅螺聽了動靜進來,她便對其做了個手勢,主僕倆躡手躡腳到了梢間裡頭。陳瀾讓紅螺磨墨,自己就著小箋紙寫了幾個字,心裡不知不覺想起了上次她在長樂宮見到皇帝時,皇帝還提過重陽節萬歲山登高。不過,宜興郡主那天卻說,不樂意在這等場合露面,打算帶著她和張惠心戴文治夫婦去城郊踏青。希望到了九月初九諸事已決,能夠真正好好散散心。不過,楊進周這個大忙人未必有空,不若邀上楊母江氏同去……嗯,就算不是討好未來的婆婆,多些相處也是好的……

    一日之計在於晨,對於鏡園上下來說,因為楊進周要緊趕著上早朝,所以寅時才過,幾處屋子就有下人忙碌了起來。雖則如今搬了房子添了奴僕,但楊進周習慣了夜裡和早上不要丫頭服侍,寅時起身的他在院子裡練了兩刻鐘的劍,這才打了井水沐浴,又換好衣裳給母親請安,這才在寅正時分出了門,趕去長安右門等待上朝。

    然而,這天剛剛策馬出了家門口那條胡同,他就看到街對面停著一輛半舊不新的黑油騾車。此時天色還是灰暗不明,除了早起上朝的官員,就連種地做生意的都未必有這麼早,他不禁有些狐疑。及至發現那車簾忽地被人挑起,一個人先是探出腦袋望了望,隨即一下子跳下馬車朝這邊跑了過來,他才一下子認出了人來。

    是從前陳瀾打發給他送過信的那個僕婦!

    「楊大人。」田氏走到跟前,見楊進周已經跳下了馬來,知道人家認出了自己,頓時又驚又喜,忙屈膝行了禮,「因為事情匆忙,生怕您去上朝了,去右軍都督府亦或是神機營送信又不方便,所以小的就起了個大早趕過來。這是三小姐給您的信。」

    儘管品級已經不比往昔,可楊進周上朝仍是只帶一個秦虎。這會兒,秦虎在後頭張頭探腦地瞧了瞧,人還沒認出來就聽到三小姐三個字,立時往後頭退了退,眼觀鼻鼻觀心作漫不經心狀。而楊進周二話不說接過信拆開,利索地就著馬上掛著的那盞琉璃燈,糙糙看了一遍,隨即就貼身藏了,又衝著田氏點了點頭。

    「回去之後請復上你家小姐,重陽節之邀我代家母應了,另外那件事我會設法。」

    「是,多謝楊大人,那小的這就告辭了。」

    看到田氏走了,楊進周又重新上了馬,秦虎這才策馬上前來,笑嘻嘻地問道:「大人,時辰不早了,咱們走不走?」

    「怎麼不走?」楊進周沒好氣地瞥回去一眼,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警告道,「記著回去之後不許對娘胡說八道,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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