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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想得腦袋都大了,陳瀾索性靠著引枕閉目養神,也不去尋思這些。只腦海中終究太亂,她根本沒法靜下心來,到最後一時興起,她就默默算起了那位穿越同仁楚太祖林長輝在這個世上留下的各種痕跡。可十個手指頭都已經掰了兩遍,卻依舊還沒有到頭,她不禁沮喪地嘆了一口氣,心想男人和女人終究是不同的。
一個志在天下,一個只想自己和身邊親近的人能過得平安喜樂……她不幻想能改變一切,只要能改變自己身邊的人,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皇城午門內東南角,文淵閣。
中午時分在權門世家中,多半是女眷乃至於沒公事的男人們歇午覺的時候,京官各衙門也往往有午休,但對於這中樞重地來說,卻是絲毫不得閒。內閣中書和機宜文字們都在緊張地謄抄節略送呈那東西屋裡的兩位閣老,只等著那一東一西的屋子裡寫出票擬來送呈乾清宮。然而,只有東屋裡專司給首輔宋一鳴打下手的那個內閣中書知道,這兩天宋閣老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頭。
「元輔,司禮監送了皇上的批紅來。」
宋一鳴一下子驚覺,隨即立時吩咐身邊的那內閣中書下去取。及至用秘匣落鎖的東西送上,他方才取了鑰匙打開,親自將一沓沓奏章分門別類放好,見那些票擬有的除了自己和杜微方的字跡,只有可或不可,有的卻是長篇大論刺眼的硃批,眼神不禁有些變化。然而,等到他若有所思翻開了最後摺子的時候,卻一下子瞥見了裡頭的一張夾片。
一瞬間,他幾乎是用老年人很少的敏捷將那夾片取了出來,又不動聲色地塞進左手心,隨即吩咐一旁的內閣中書去分類,自己則是背著手緩步踱到了窗邊,直到觀察到沒人注意,這才悄悄再次展開了手心中的夾片。確信內容已經看全了,他方才將紙片揉成了一團,輕輕塞在了腰帶中。
第239章好男兒當如是
深秋的午後雖說沒有夏季的燥熱,照理也沒有那麼渴睡,可對於豪門大院的門房來說,這卻是一天中最難得的打瞌睡時光。大戶人家拜客大多都是在早上,午後這雷打不動的午休時間裡,少有人會出來走動。於是,正門守著的幾個門房都不復早上筆直挺立的光景,派了一個人去胡同口望風,其餘的則是坐在門前台階上閒聊天。
「三老爺已經幾天沒回來了。」
「要我是三老爺,這節骨眼上也不回來!老太太還真是厲害,前兩次每次都受不住病倒,這一回卻硬生生挺了下來。要我說,這一回比前兩回都險,那時候還只不過是三老爺步步緊逼,這一回可是那些御史,一個不好,就是錦衣衛登門了!」
「可三老爺一味袖手旁觀,就不怕殃及到自個?」一個在旁聽著的年輕門房終於忍不住了,不服氣地插嘴道,「再說,三小姐才封了海寧縣主,老太太又和先太后有親……」
「小子,學著點吧,要說有親,吳王和魯王那可是皇上嫡親的骨肉!」
一干人正說著,一個眼尖的突然看見街口望風的小廝一陣風地跑了回來,立時快速招呼眾人起身。他們才剛站好,就只見一騎人飛也似地從陽寧街一頭的牌坊底下疾馳了過來,連忙互相打了個眼色。及至那人從前頭掠過,到了那邊西角門前勒住韁繩,又緩緩策馬進了角門,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他們才解除了剛剛那端端正正的站姿。
四少爺陳衍竟然這麼早就回來了!
陳衍順著甬道一路到了二門,這才利索地跳下馬來,隨手一扔韁繩就急匆匆進去了。向婆子問明姐姐陳瀾這會兒應該在翠柳居自己房裡,他就直奔了過去。一進門,他就嚷嚷了兩聲,隨即徑直撞開帘子進了東間,果然看到陳瀾並未睡午覺,而是在炕上繡花,幾個丫頭三三兩兩坐在下頭小杌子上幫忙。
陳瀾丟下手中的繃架,見陳衍欲言又止,她就索性下了炕來,揚手吩咐其他人繼續專心做針線,她就拉著陳衍出了東次間,徑直到了明間隔仗後頭說話。見陳衍一翻手就拿出了兩封信來,她不禁吃了一驚:「這才兩天,羅世子就已經預備好了?」
「羅師兄是什麼人,京城的地頭蛇他幾乎都熟,自然輕輕巧巧就辦好了。」陳衍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把信塞到陳瀾手中,他便低聲說道,「給羅姨娘和五姐姐的是一封,給姐你的又是另一封。師兄還讓我捎話說,前時他和伯母始終不肯應承三房五姐姐的婚事,恐怕羅姨娘心中恨意不淺,若不能打消了這一點,事情恐怕也不是那麼好辦的。只如今再要補救為時已晚,這一樁就只能拜託三姐姐你了。」
「他幫了咱們這麼多,這一回難得有咱們使得上力的地方,又怎能不盡力……而且應當是全力,再說,這對咱們家也是有利的。」陳瀾輕輕拍了拍陳衍漸漸變得寬厚結實的肩膀,又微微笑道,「不說別的,若不是他,你又怎能拜入韓先生門下?老太太這兩日也常常嘮叨,說是你真的長大了。」
「老太太也這麼說?」陳衍驚喜地挑了挑眉,隨即咧嘴笑道,「我就想早一天長大,到時候就用不著別人,姐,我一個人就能把你護得好好的!」
「好好,我也盼著這一天,好男兒當如是……只不過,眼下時辰似乎還早吧?韓先生那兒的早課上完,你是不是還得去韓國公府?娘雖人在宮裡,可那幾個家將似乎是留給你了。」
「啊!」陳衍一下子打了個寒噤,剛剛的笑臉一下子變成了苦臉,隨即看了一眼那銅壺滴漏,立時慘哼了一聲,「這下糟糕了,師傅留下的那幾個人一點情面不講,鐵定得罰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堂……姐,我走了,等晚上再和你說!」
看到陳衍一溜煙跑出了屋子,陳瀾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曾經那麼一個暴躁易怒又衝動的小傢伙,才不過半年多的功夫,雖是本性還沒那麼快變化,可從其他地方看,卻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輕輕按了按胸口,她就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兩封捏上去厚厚的信,索性到了正中的軟榻上坐下,又從軟榻底下的抽屜里找出了一把裁紙小刀。
羅旭給陳汐和羅姨娘的信另有信封,因而她暫時擱在了一邊,只裁開了自己那封信。取出那三張信箋,她才看了幾行字,臉上就一下子變了。她萬萬沒有想到,羅旭打頭竟然絲毫沒有說那些正事,而是用平實的語氣說,那天他在西安門截住了出了宮的楊進周,把人拉到了羊肉館喝酒,並對他坦陳了昔年舊事。
「與其經他人之口揭開此事,不若我對楊兄坦陳,則以楊兄胸懷,挑撥離間者必然無功而返……促膝長談,至夜深方散,有友若此,幸甚……」
捏著那薄薄的三張紙箋,陳瀾只覺得心頭百味雜陳。羅旭毫無疑問是一個敢作敢當正直慡朗的好男兒,如今放下了從前的事,將來應該能尋到契合他的另一半……不,應該是一定能尋到才對!
收好了信,陳瀾斟酌了片刻,便決定晚上再約了陳汐過來說話。從隔仗後頭出來,她才打算進東次間,就聽到外間有人揚聲喚道:「三小姐可在?」
陳瀾直接挑開夾門帘出去,見院子中站著的是蓼香院的張媽媽,她就微微點了點頭。而張媽媽也連忙急行幾步上前來,屈了屈膝就開口說道:「三小姐,門上稟報說,晉王殿下來了!丫頭們才叫醒了老太太,正趕忙換大衣裳,老太太說請三小姐稍微收拾收拾,待會兒也好陪在一塊見。」
晉王是韓國公的女婿,陽寧侯府算不上娘家,此次來探望陽寧侯太夫人朱氏已經是紆尊降貴,陳瀾是未嫁女,論理並不在拜見之列。只她也知道張媽媽轉達朱氏這話的意思,無非是借著自己封了海寧縣主成了半個皇家人,相見的時候能夠在旁邊隨時提點。況且,若秦太夫人真的把話帶到了,料想她就算不出面,晉王興許也會直接提出來見她。
「知道了,媽媽請先回去吧,老太太身邊多兩個人也妥當些。我換身衣裳就去蓼香院。」
「是是,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看到張媽媽急匆匆從院門走了,陳瀾方才迴轉了屋子,見幾個丫頭都已經丟開手上的繡活到了這明間裡,想來不用她再複述怎麼回事,她就支使了她們分頭去準備衣裳首飾。到了妝檯前重新梳了頭,見芸兒直接打開了那三層首飾匣子的抽屜,她就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說:「只是見晉王,又不是拜客,找那麼多珠翠幹什麼?就是王妃年前賜的那對蟲糙簪,再挑一對紫丁香耳墜,餘下的就不用了。至於衣裳,就是沁芳拿的那套秋香色的,別用大紅大紫。」
當初置秋裝時,因為朱氏執意,陳瀾那六套衣裳裡頭,竟有四套大紅大紫的鮮艷顏色,其餘也是蔥黃柳綠。平日拜客出門穿穿還好,可這等絕不需要高調的時候,她就不好那麼招搖了。因而,儘管一旁的芸兒嘀咕說那是去年的舊衣,她也沒理會這麼多,裝束好之後,就只帶了一個紅螺出了門。待到了蓼香院,她正巧遇上了急匆匆帶著祝媽媽趕過來的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