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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娘難得來一次,我這個做女兒的都沒來得及說幾句話呢!」
陳氏心裡不痛快,但剛剛被宜興郡主刺了一句,這會兒立時就拽住了朱氏的胳膊,赫然一副捨不得的表情。朱氏見她這般模樣,又見宜興郡主似笑非笑,有心說道兩句,可終究不能給女兒沒臉,只能苦笑著對宜興郡主說:「我確實也和她好久沒見了,先對她先說道兩句,回頭再去叨擾郡主。」
宜興郡主自然沒有二話,當即便帶著陳瀾和張惠心先行離開。等到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一進門就先吩咐兩人去洗臉更衣,自己也是一樣,等到各自都清清慡慡出來,已經坐在炕上的她便笑著拍了拍左右的位子,讓兩人一塊坐近了來。
「我只有惠心這麼一個女兒,她小時候還老是嚷嚷著想要個弟弟妹妹,可終究是天公不作美。我這人沒那麼大度,她爹也是怕麻煩,所以惠心懂事了之後也就不嚷嚷了,可心裡難免遺憾。如今有了你,她總算是心滿意足了。至於我,你也別誤會這是皇上或是先皇后的意思,是我自己願意的。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覺得你像我,如今更是越看越像。」
陳瀾前一世也是早早沒了父母,這一世重活過來一睜開眼睛便是侯府的險惡局勢,因而儘管朱氏漸漸信賴了她,也真正表現出了祖母的情意,可終究不能代替父母那種倚賴的感覺。此時此刻,她聽著宜興郡主這番話,不知不覺已是淚盈於眶。
「母親……」
「哎呀,這又不是在外人面前,叫那麼生分幹什麼!」張惠心冷不丁從宜興郡主身後探出腦袋來,笑嘻嘻地說,「直接叫娘就好啦!」
陳瀾見宜興郡主也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便低聲叫了一聲娘,突然就感覺到一隻手溫柔地在她臉上摩挲了一下,隨即又是一塊手絹遞了過來。她不好意思地接過來擦眼淚,豈料這淚水竟是有些止不住,到最後,那隻堅實有力的手直接把她攬進了懷裡。
「別哭了,以後有什麼委屈,我給你做主!天底下我惹不起的人有限!」
「嗯……」
儘管天氣還是那般酷熱,但陳瀾依偎在宜興郡主的懷中,卻是絲毫不願意離開,結果還是張惠心不依不饒撓起了她的胳肢窩,她方才驚呼一聲跳了起來,一抬頭就看見小丫頭正拿手指在臉上輕輕劃著名,又皺了皺鼻子。
「誰讓你們把我忘了!」
看著女兒那吃醋了似的表情,宜興郡主不禁啞然失笑,隨即就哄小孩似的拉了她過來在自己身邊一起坐著,說笑了一陣不相干的話,這才又看著陳瀾說道:「今天的事情雖說有些出乎意料,可皇上就是那樣的人,你不用心存顧慮。再說,那天你讓惠心交給我的東西,我也都對皇上說了,只隱去了你們兩個,興許皇上一下子封了你們兩個也是因為這緣故。」
「你們兩個是誰?是楊大人?」
陳瀾沒想到張惠心又冒出來打岔,大眼睛一閃一閃地往自己臉上瞟,她不禁乾咳了一聲,裝作沒看見似的說道:「多半是娘說的那樣,只這封賞對我來說,實是有些過了。」
「有什麼過了!今天那些人回去之後,保准全都是四處宣揚,說皇上是愛屋及烏,到時候頂多就是都察院再說些難聽話,不理會就是了!」宜興郡主此時的口氣異常輕描淡寫,見陳瀾笑著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什麼惶恐之類的話,這才滿意地笑了,「總之,還是我剛剛那句話,咱們不惹事,可誰若是惹到了咱們頭上,也不必客氣!」
「郡主!」
聽出外頭是趙媽媽的聲音,宜興郡主就開口喚了人進來。可等到人挑簾進了屋子,她就發現趙媽媽手中竟是捧著一個小小的方匣子,不禁有些詫異。
「又是哪家之前沒來的,如今巴巴地補送生辰賀禮?」
「這倒不是,那些東西都是門上總管先收著,我也不至於親自來一趟。」趙媽媽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陳瀾,這才垂下目光說,「是楊大人讓人送來的,門上不敢怠慢,所以我想著三小姐再過一陣子就走了,於是就特意送了進來。」
「我還想呢,他家裡太夫人親自來賀,又給了陳瀾一對玉釧,可這畢竟是長輩的心意,他這個木頭似的未來夫婿怎麼一點表示都沒有!」宜興郡主伸手指了指陳瀾,又笑道,「還愣著幹什麼,阿瀾人就在這裡,快把東西給了她瞧瞧!」
陳瀾平生少有被人這般戲謔過,這會兒只覺得屋子裡這六道目光讓人躲也躲不開,只得竭力若無其事地接過了匣子,心裡卻不免想起上回楊進周還讓人捎帶了短劍。這個看上去冷峻寡言的傢伙,已經送過一次東西了,眼下只是她十四歲生辰,又不是整壽,偏生就是這麼大費周章……他哪裡像木頭了!
在炯炯目光下,她總算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這個盒子上。只見這盒子大約巴掌見方,四指厚,蓋子上刻著梅花圖案,而等到輕按外頭的搭扣打開了蓋子,她就看到裡頭是一張小柬,上頭只有四個字----恭賀芳辰,旁邊是寥寥幾筆,勾勒出了一株傲寒挺立的紅梅,底下則是一方小印。
「啊,就送這麼一張小柬?這時候不說什麼釵兒環兒,扇墜小令之類什麼都好啊!」
然而,陳瀾摩挲著這個匣子,不覺與家裡那些紫檀木樟木之類的匣子盒子比較,漸漸覺得這無論是木質還是上漆雕工,瞧著都並不像是京城那些名家所出,不知不覺心中一動。
人都說買櫝還珠,這傢伙,生辰賀禮便是這個盒子,還真是別出心裁!紅梅……她真正意義上和他打照面的那一次,便是在那晉王府的紅梅林了。
陳瀾的笑意宜興郡主自然看在眼裡,此時不覺也笑了起來,又用眼神阻止了張惠心那層出不窮的疑問。不多時,朱氏終於到了,得知是未來的孫女婿也送了賀禮,她更是高興了起來,但仍是先對宜興郡主替女兒陳氏賠了不是。而宜興郡主並不在乎這些,兩三句話就輕輕巧巧轉過了話題。
「老太太想來已經為阿瀾預備好嫁妝了,我如今忝為義母,這添箱自然是義不容辭,這乃是正經大事,咱們趁著今天好好參詳參詳?」
說著,宜興郡主就把陳瀾和張惠心趕了出去。只臨走前陳瀾無意中回頭一瞥,卻見宜興郡主已經收起了喜色神情肅然,那模樣根本不像是要談論添箱之類的喜事。
第208章誰主勝負
奉先殿後殿第七室。
金磚鋪地,渾金蓮花水糙紋天花,神龕上供奉著一帝二後的神位,只一位是先帝的元配孝顯皇后,一位是當今永熙皇帝的生母孝德皇后。一位是早年故世,而留下的嫡子尚未登上儲位就病故了,只落得個節義太子的追封;一位是半輩子苦熬,到老來終於因為隱忍而一躍而升太后,更一度享有賢后的美譽。如今,她們的香火卻是一般多。
對於嫡母孝顯皇后,皇帝並沒有太深刻的印象,但那些記憶卻還算愉快。至少,她在的時候,因為有嫡子,兄弟中間遠遠沒有之後的紛爭。而對於生身母親孝德皇后,如今皇帝站在那靈位前,竟是覺得那張曾經熟悉的臉也異常模糊,只記得那個稱呼----太后。
先帝晚年奪嫡最火熱的時候,太后確實靠著武陵伯朱家替他造了不少勢,但也就是因為那賢明孝順的名聲,那時候還是王妃的皇后和還是夫人的武賢妃方才會被人惦記。武陵伯朱家出人出力,卻不出錢,甚至還有一個女兒嫁給了他的兄弟,不過是求著左右逢源,但真正得用的卻是他和宜興郡主的兩份微薄祿米再加上妻子娘家的全部家底。
等到塵埃落定的時候,武陵伯從伯爵封了侯爵不算,太后又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加恩,而朝中所謂的早就站在他這邊的有功文武竟是數不勝數!這些人是幫助他在登基之初把我住了局勢,可這些人有太后撐腰,他甚至在他們的壓制下不能提拔自己的恩師。而哪怕是和他情同兄妹的宜興郡主,她卻差點把人嫁到了武陵伯朱家,要不是宜興郡主幾乎豁出去了,他也發了大脾氣,宜興郡主才在那麼一大幫人中挑中了張銓。
即便如此,這夫妻倆仍是遠去了江南。
他要孝順,所以一次次地忍了太后。他提拔了一個遠在天邊的羅明遠,把一個個年輕臣子放在地方,直到熬到太后撒手人寰。果然,那個時候曾經年富力強的文臣們已經老了,武臣們更加貪恣。可國庫已經空空,邊疆已經完全失卻了從前大楚的銳氣,最能賺錢的海貿和互市充斥著各種權貴。
皇帝默立了一會,又從供奉著皇帝和兩位皇后的屋子裡走了出來,沿著長廊緩緩前行,一直到西邊第一間屋子,這才走了進去。這裡供奉著開國太祖林長輝和高皇后胡氏的神主。相比其他常常有兩位皇后祔廟的皇帝,這一帝一後的情形甚是少見。民間關於太祖的傳說浩若煙海,但只有登基之後閒來無聊翻閱過無數舊檔的他才知道,太祖晚年有多少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