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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來人!」
須臾,便有一個在外伺候的皂隸進了門,陳瑛淡淡地吩咐其把自己的親隨叫進來,隨即少不得把那個主意從頭至尾想了一遍,覺得並無遺漏,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及至那個心腹親隨急匆匆進了屋子,他便把人叫到跟前,低聲囑咐了一遍,又由其重複了一回,思量再無遺漏,這才把人打發了出去。
既然是中了進士,甚至高踞二甲頭名,皇帝之前又已經派了職司,按理羅旭便不再需要到韓翰林那兒去,只這天從文淵閣裡頭出來,一身的疲累再加上滿心的煩躁,他不知不覺又拐進了那條熟悉的路。見是師母親自開門,他少不得行禮,隨即就徑直進了老師韓明益的書房。然而,一進屋,他就發現了一個理應已經不在這兒的人,臉色一時一僵。
「羅師兄!」
陳衍一下子衝上了前來,見老師只顧著寫桌子上那幅字,就把羅旭死活拉了出去,這才低聲問道:「好幾天沒看到你了,我還真有些擔心,就怕……」就怕後頭的字他怎麼也憋不出來,難道他能說就怕羅旭想不開?於是,小傢伙仰著腦袋斟酌了一下,就乾咳一聲跳過了這一條,又自作聰明地說,「師兄你還年輕,興許真正的緣分還沒到。」
儘管這幾日渾渾噩噩,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但被一個小了自己許多的小傢伙這般安慰,羅旭還是不禁啞然失笑,隨即輕輕拍了拍陳衍的肩膀說:「有功夫擔心我,你還是多想想你自個吧,杜閣老那人不是好糊弄的,以後你這個准女婿得時時刻刻做好準備才行。」
一提到杜閣老這三個字,陳衍立時面如土色頭皮發麻,一下子想到了那天杜微方考完she箭考馬術,考完馬術考劍術,大熱天裡居然興致勃勃地讓他把所學全都展露了一個遍,累得他回程路上就直接在馬車上趴下了。這堂堂閣老,文官中的極致竟然這樣考女婿,傳揚出去別人必定以為是笑話,可天知道他就這般倒霉!
由於羅旭這麼一打趣,陳衍接下來立時耷拉了腦袋,只打著精神牛頭不對馬嘴地又安慰了羅旭幾句,甚至還小大人似的說以後若是有好姑娘幫忙留心,看看天色著實不早,這才急急忙忙離開了。他這一走,屋子裡只剩下韓明益和羅旭師生兩人,韓明益方才放下了筆。
韓明益自己出身中等人家,致仕之後只想著隨興過完下半輩子,從沒料到先後收了兩個弟子竟全都是出身勛貴之家。難得的是,兩人身上都沒有什麼壞習性,陳衍雖說不如羅旭坐得住,但仗義的心思卻絲毫不差,兼且願意用功,因而沒幾個月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傢伙。
「皇上賜婚的那一天,他還死活說動了你師母,留在這兒吃了一頓晚飯,可還是沒盼到你來。這兩天也是天天捱到這麼晚走,今天總算是撞見你了。」
聽老師這麼說,羅旭不禁愣了一愣,隨即就想到了當年那個訓斥下人怠慢賓客的小傢伙。如果僅僅是因為心裡有年少時遞了捧盒過來的陳瀾,他就算愛屋及烏,也絕不會把陳衍引來拜入自己的老師門下,如今看來,他還真是沒做錯,陳衍仍是當年那個仗義冒失的陳衍。
「這小子……」
輕輕嘟囔了一聲,他便想岔開話題,卻沒想韓明益招手示意他過去。到了書桌旁,他低頭一瞧,立時吃了一驚。卻只見那一幅水墨畫竟不是山水,而是一位風姿綽約的美人,看年紀不過是十三四歲光景,仿佛和師母有些肖似。滿心疑惑的他立時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自己的老師。
「當初我年少的時候,家裡家規嚴謹,一應起居都是男僕照料。一次出門時無意間一次偶遇,在山寺中看到一位汲水的姑娘,便一直心心念念惦記著。那時候知道輕重,也不敢上去兜搭,只想著等到舉業有成之後再說,可真正到了那一天再去訪求的時候,卻發現人家早已搬走了,再也尋不到人,心中不免怏怏。這畫我做過多次,你師母也瞧見過,少不得笑話笑話拌兩句嘴,但如今再把從前那無數的畫找出來,我卻發現,上頭的臉不知從何開始,就已不是當年那位姑娘,而是你師母的樣子。多年相濡以沫,更勝曾經驚鴻一瞥。」
見羅旭聞言一震,卻不曾說話,韓明益也不再提此事,而是珍而重之地將畫卷放到一旁晾乾,這才反過身來說:「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但我早知道這一樁事情多半是不成的。你如今走了舉業這條路,若是按照皇上的心意,恐怕更希望你迎娶那些的姑娘。」
直到吃過晚飯離開韓府,韓明益的這兩番話仍然是縈繞在羅旭心頭,久久不去。一路回到了家裡,他一進門,便有小廝迎將上來,說是陽寧侯陳瑛差人給父親羅明遠送來了不少醫治外傷的好藥,來人這會兒還沒走。儘管根本不想見,但想想之前父親的告誡,他還是打起精神去前廳見人。
沒過多久,那人便告辭離去,而那人出了院門之後沒多久,院子裡伺候的小廝就聽見了那前廳之中傳來了咣當一聲,仿佛是什麼東西重重砸在地上碎裂了開來。
「無恥!你以為我羅旭是你那等貨色!」
第201章禮輕情意重
夏日天黑的晚,但夜禁的時辰卻差不多,因而哪怕天光還亮著,路上的行人卻稀少得很。寬敞的大道上,陳衍一馬當先風馳電掣,心裡卻在替羅旭惋惜。只不過,在韓家等了好幾天,總算是盼來了人,又說了該說的話,他一直以來都有些不安的情緒如今總算是放下了許多。原本想替姐姐再說兩句話的,可想到陳瀾那天告誡他的話,他便不敢多事。
「事到如今,與其捎帶什麼話而讓他更加記掛,還不如讓他覺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畢竟,他日後也要娶妻生子,星星念念惦記一個別的女子,不但對他未來的妻室不公平,而且糾纏太多對他也無益。」
想歸這麼想,但陳衍心中不免生出了一個很無稽的念頭----若是那兩個都能做他姐夫,那該有多好?只不過,這念頭只在心中一閃,他就仿佛遭了雷劈似的打了個寒噤,隨即趕緊摒除了這些雜念繼續往前頭疾馳,甚至還不時回頭招呼幾個隨從跟上。奈何他的馬是韓國公府送的一等一良駒,後頭卻只是普通蒙古馬,因而他等了兩回就索性不管了。
眼看快要到了陽寧街,他突然看到對面有一騎人飛快地朝這邊奔了過來,不禁勒住韁繩往前緩行了兩步。等到那人近了,由於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他便認出那人仿佛是楊進周,一愣之下便叫了一聲。
「是楊大哥麼?」
對面那人聞言勒馬,又徐徐策馬走了過來,逮到了光亮底下,果然是楊進周。見陳衍只有獨自一個,他便訝異地問道:「陳小弟一個人出門?」
「啊,時辰不早了,我回家急了些,再加上馬好,就把其他人都甩在了後頭。」陳衍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楊進周,又笑嘻嘻地開口問道,「楊大哥這麼巧往這邊走,是要上我家麼?」
突如其來被這麼一問,楊進周臉上便有些尷尬,隨即就彎腰從馬褡褳裡頭拿出一個玉色布面子的包袱來,直接遞給了陳衍,又說道:「既是碰到了你,正好請你幫忙捎帶進去。這是我家裡常用的幾種涼茶,比市面上賣的強些,是家母特意預備的。今年入夏格外炎熱,體弱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都是用得上的……對姑娘也好。對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猶豫了一下,隨即便對陳衍點點頭說:「這幾日內外多事,而且恐怕東昌侯的處刑日子也就是這幾天,你最好囑咐家裡人少出門一些,你進出也仔細些更好。記得回去問候太夫人和三小姐。」
陳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只見楊進周調轉馬頭拎起馬鞭便是一記虛抽,那坐騎立時四蹄飛奔馱著人朝來路疾馳而去,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面對這一幕,他不禁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那個包袱,有心打開瞧瞧,可最後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但嘴角卻露出了笑容。
這楊進周看著冷峻,其實也並非真是木頭嘛!
帶著這種滿意的心情,陳衍索性在崇和坊下頭等著自己的幾個伴當和親隨,等到他們的身影終於出現,楚平又苦著臉上前請罪時,他卻大度地一揮手道:「是我一時心急甩下的你們,和你們沒什麼相干。這丁點事情回頭就別和老太太三姐姐說了,以免她們聽著生氣又責罰你們……好了,以後我絕不會一個人獨行,這總行了吧?」
儘管陳衍說不告訴朱氏和陳瀾,這讓楚平四個小傢伙和另外兩個護衛親隨很高興,但讓他們更鬆一口氣的是,陳衍又說明只此一回再無下次。於是,一群人再無二話,簇擁著陳衍從西角門進了侯府,又送到二門,這才各自散了,誰也沒留心陳衍手中什麼時候多了個包袱。而陳衍則是隨口問了守門的婆子幾句,得知陳瀾還在蓼香院,索性就直奔了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