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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老太太,三老爺還沒回來。」
朱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留著陳衍又說了一會話,得知已經用過晚飯了,便讓丫頭上了茶,又坐了一會就打發姐弟倆回房去了。等到人都走了,她才若有所思地屏退了幾個丫頭,讓鄭媽媽走近一些,又低聲問道:「今天就算過了皇后大喪百日,晉王回府了沒有?」
「人還在宮裡。」鄭媽媽答了一句,見朱氏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又忙解釋道,「不單單是晉王,其餘的各位殿下都是如此。」
「諸皇子當中,真正大婚納妃的就只有他一個,其餘的雖說都設了王府官,可終究是沒有真正搬進那些王府,他們怎麼做得了准!唉,這心頭泣血乃是女人最大的關卡,惠蘅那丫頭也不知道能否像我當年那般撐得住……」
次日一大清早,陳瀾和陳衍到蓼香院去向朱氏問過安之後,就早早地出了門。由於昨晚上的戒嚴至今還不知道具體緣由,朱氏一力讓陳瑞帶著十幾個弓馬紮實的親隨跟著護持。只這齣了門之後,拉開一丁點窗簾看著外頭的陳瀾就發現這路上和平日並無太多不同,並沒有什麼戒備森嚴的樣子。然而,等到了杜府,她就品出了幾分不同來。
早早下帖子邀約,本該是在家休沐的杜微方竟是昨夜入宮之後就不曾回來過!
親自接待陳瀾姐弟的自然是衛夫人。她平素就是平易近人,如今雖說丈夫入了閣,她依舊是從前那番做派,笑著陪兩人說了一會話,偏巧女兒杜箏笑吟吟地進了屋來,大大方方行過禮後就在她旁邊站了。情知女兒還不曉得已經和陳家結了親,可這會兒一對未婚小夫妻就這麼照面實在是有些不妥,可她正打算讓媽媽把杜箏帶下去,外間就有婆子報說老爺回來了。
杜微方腳下極快,下人稟報了沒多久,還未脫去官袍的他就大步走進了房。見妻子帶著女兒上前相迎,他就點了點頭,隨即就打量起了正行禮的陳瀾和陳衍,突然笑了起來:「唔,沒想到你這小傢伙不但有個好姐姐,這眼光也不錯,居然拜在了韓明益門下。韓明益能留著你,這文字經義上頭我就不考你了,我問你,你是勛貴子弟,你的武藝如何?」
此話一出,別說衛夫人愣住了,丫頭和僕婦們全都是面面相覷。這老爺是文官裡頭的頂尖人物,又不是武將,考較未來的姑爺不考文字,問人家武藝做什麼?只有陳瀾看見杜箏眨巴著眼睛滿臉好奇和期待,不禁莞爾一笑。
陳衍天不怕地不怕,早年就是在祖母朱氏面前也能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脾氣更是暴躁有餘沉穩不足,可是,如今他好容易學了些沉穩,但在杜微方面前就有些扛不住了。此時,暗自發怵的他偷覷了一眼陳瀾,見其正笑著鼓勵他,心裡總算有了幾分底氣,立時挺起了胸膛。
「杜閣老,我練武的時間短,眼下還正在打根基。如今還騎不了烈馬,可馴熟的馬上頭也能疾馳一個時辰。至於弓箭,我馳she的準頭還不行,但立she可以三箭中二,還能夠勉強在一個武藝精湛的武師手底下撐過一盞茶功夫!」
小傢伙說得大聲,陳瀾聽得欣慰,而杜微方更是在滿屋子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情況下,滿意地拽了一把下頜上稀疏的鬍鬚:「好,好得很!如今的風氣實在是太不像樣了,文人認為武人粗鄙,一個個恨不得全都弱不禁風,連個馬都騎不好!勛貴子弟也學著文弱的那一套,科舉無能也就算了,可弓馬也全都是稀鬆!遙想當年太祖爺那會兒,朝中文臣要是不會騎馬she箭,那端午節非但沒賞賜,還得一個個受斥責!就是我如今這把老骨頭,早年間進士及第後逢著端午節she柳,還在文官之中拔得了頭籌!」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杜微方百感交集,回過神就發現滿屋子的人看他的眼神全都有些不同。自家夫人和那些丫頭僕婦們仿佛是有些受了驚嚇,而女兒杜箏和那個准女婿則是滿臉的崇拜,至於站在旁邊的陳瀾,則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於是,他立刻換上了一副正色。
「好了,我這裡還有一副弓箭在,庫房裡頭還有靶子,夫人派幾個人到後院安排一下,我得看看,這小傢伙是不是空口說白話。別的那些喜歡那些弱不勝風的白面書生,我杜微方可看不上那等人!想當初李太白書生仗劍游天下,那才是名士風采!」
聽到這話,陳瀾不禁由衷地感到,這位杜閣老不生在那詩酒風流文采橫溢的盛唐,實在是有些可惜了。然而,一起出了屋子往後院去的時候,杜微方卻讓衛夫人帶著陳衍等走在前頭,一路上猶如考較似的問了她眾多問題,末了見其他人都遠遠走在了前頭,他才若有所思地瞧了陳瀾一眼。
「怪不得前時皇上賜婚,你小小年紀倒是頗有見識,能夠把幼弟教導成這般樣子,將來出閣之後必定也是賢內助。這幾日你讓家裡人留心些,消息應當就快傳出來了。魯王重病,吳王自縊,最近外頭也許會不太平!」
捕捉到最後一聲輕嘆的陳瀾只覺心裡咯噔一下,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第199章祖母,姊妹,婆婆,乾娘
儘管韃虜南下的勢頭遭了一場迎頭痛擊,那位阿勒汗在各部之中威信大減,邊疆戰雲消散殆盡;儘管皇后的百日大喪已過,京師漸漸又是一副歌舞昇平的模樣;然而,一夜之間,眼尖心細的人就不免發現,街頭上常常可見的出來溜達的宮中小火者們,一下子都不見了蹤影。達官顯貴之家那些紈絝公子們,也突然從勾闌胡同演樂胡同銷聲匿跡。琢磨著這些非同小可的跡象,尋常百姓也就謹慎了許多,路上自然而然就清淨了下來。
只是,並不是所有人情往來全都避開了這個時候。這天上午,陽寧侯府便先後來了兩撥賓客。一位是頭一次造訪這兒,另一位也只是來過兩回,兩人在二門口先後下來打了照面互通家門,身穿石青色對襟衫子的江氏大吃一驚,要敘大禮時,卻被宜興郡主一把攙扶了起來。
「日後就是一家人了,夫人不用這般客氣。」
江氏聽得心裡直犯疑惑,她就只有那麼一個兒子,娘家的親戚也並沒有太多瓜葛,這一家人的話從何說起?暗自納罕的她和宜興郡主攀談了兩句,這才漸漸明白了宜興郡主竟要收陳瀾做乾女兒。
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成婚之後在京城伯府過得並不如意,後來搬到了宣府方才太平下來。等到那樁變故之後,娘家人勸說她和離不成,就和她斷絕了往來,因而她自然知道所謂大宅門中有多少陰私的勾當,知道這沒有爹娘的姐弟倆有多艱難。
於是,宜興郡主言談間對陳瀾頗多讚譽,她聽得自也高興,到最後就笑道:「這兩天我也從我家全哥那裡聽說了一些陳家三姑娘的事,只他這孩子有些靦腆,幾乎是問一句答一句,到後來逼急了就索性跑去後頭練劍,我拿他實在是沒辦法。其實,我就是這麼一個兒子,他從小自立自強,我只希望他能娶一個自己真心喜歡信賴,將來能夠扶持著過一輩子的人。所以,皇上一賜婚,我就鬆了口氣。」
宜興郡主聞言一愣,隨即就微微笑了起來。楊進周那小子,以往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試探過口風,卻不想正如皇帝所料,是真有那份意思。若不是如此,楊母江氏又怎麼會在賜婚之後不是大吃一驚,而是如釋重負?
正想著,她就看到陳瀾帶著幾個媽媽和丫頭匆匆迎了出來。想到徐夫人正在守孝,馬夫人恐怕對見她心中發怵,她也就明白了其親自出迎的緣由,索性越前幾步,笑語了兩句問過朱氏這些天的情形,她就一把拉上了人轉身朝江氏走了過來。
「這位是楊太夫人,你恐怕還是頭一次見吧?」
儘管並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但准媳婦第一次見未來的婆婆,陳瀾仍有些緊張,慌忙行禮不迭,可下一刻就被人攙扶了起來。見江氏那眸子沉靜而清澈,又沖自己頷首微笑,她不知不覺心中一松,隨即記起自己似乎仿佛見過這一位。
「您是……」
江氏看著陳瀾,依稀記得確實是在外頭遇到過的。這一路進去,她自然少不得和陳瀾攀談了起來,這一來而去,就記起了當初越吉綢緞莊的那一遭。有了當初那一面,再加上兒子無疑早有心儀,再見其舉止落落大方,臉上絲毫沒有那些豪門貴女的倨傲矜持,她心裡自是滿意,暗想怪不得秦虎信誓旦旦說自己那兒子一早就惦記了人家。
過了蓼香院的穿堂,墨湘和鶴翎就迎了出來,檐下早有小丫頭打起了門帘。陳瀾讓宜興郡主和江氏先入內,隨即就跟了進去。待到了東屋裡,她就發現朱氏已經扶著鄭媽媽站起身來,那目光從宜興郡主一閃而過,徑直落在了江氏身上。
江氏雖是剛封了二品太夫人,但在宜興郡主這個宗室貴女和朱氏這個陽寧侯太夫人面前,秩位自然有所不及。可宜興郡主一句陽寧侯太夫人是長輩,輕輕巧巧就把這些等級差別給抹平了,江氏便只是以晚輩禮見過。及至她們坐了下來,陳瀾親自奉了茶,隨即就悄悄閃出了屋子,徑直來到了前頭水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