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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杜箏聽了丫頭的話,強笑著來到陳瀾面前叫了聲陳姐姐。她雖這般光景,可其餘夫人小姐們有的枯坐著盤算,有的在竊竊私語,沒留意這一頭。陳瀾便悄悄對杜箏問道:「箏妹妹,平時令尊在家的時候,三節兩壽時都沒人這般送禮麼?」
「爹爹的規矩大,又不常做學官,親戚上門都是隨便帶些壽麵壽糕就算完了,至於翰林院的那些大人們,多半是送些字畫,其他人因為爹爹站在大門口直接罵走攆走過兩次人,根本沒人敢來。爹爹還有一次春節在門口上直接掛了一幅對聯,反正是拒收禮的,那時候我還小,具體寫的什麼我不太記得了。」杜箏悶悶地說,隨即又攤了攤手說,「這樣下去,爹回來又要大發脾氣了,等他回來,興許會直接把人家罵走,把人家送的東西扔出去……」
陳瀾聽說過杜微方的方正,可著實沒想到這一位竟還曾經往大門口貼這樣的對聯。然而,正是聽到這一條,她突然便計上心來,連忙附在杜箏耳邊低聲問道:「要是再這麼下去,只怕是你爹回來已經晚了。你爹的字跡,你模仿得了麼?」
杜箏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聰明剔透的她哪裡不明白陳瀾的意思,忙連連點頭,又低聲補充說兩個兄長都是臨的顏真卿,只有自己從小就是臨的父親的字體,但筆力不夠,別人鐵定能看得出來,隨即才眼巴巴地問道:「陳姐姐,莫非你是要我學爹爹那般掛一副對聯出去?」
陳瀾微微一笑,隨即悄悄說道:「不止如此,你再去對你娘說,讓她把壽糕裝上回禮盒子,如果不夠就派人去燈市胡同的四寶齋買一些盒子,吩咐他們華麗一些。那是我家的產業,你只要報上陽寧侯府,那邊自然會先挑上好的。待會把這些拿出去送給那些前來送禮的人,直說是杜家家訓在,夫人不敢造次,只壽辰之日既是大家登門,便一塊沾沾喜氣。至於對聯,你就親自寫上這麼兩句……可記住了?」
一旁的陳衍本就豎起耳朵,因而這低低的聲音他聽得清清楚楚,瞠目結舌的同時又有些擔憂,忙湊了過來:「姐,這麼直白的東西掛出去,會不會讓杜大人太難做了?」
「陳哥哥,你放心,一點也不難做!」杜箏學著男子的模樣向陳瀾抱拳做了個揖,隨即就笑嘻嘻地說,「爹爹要是在,只會做得更出格,這樣正好,我這就去對娘說!」
隔仗前頭的衛夫人耳聽得送禮來的權貴府邸越來越多,頗有些招架不住的時候,一個丫頭就跑來說是大小姐有請。她雖是眉頭大皺,但還是穿過門帘到了後頭,結果杜箏湊上來低低對她這麼一說,她頓時愣住了。雖覺得如此做有些不留情面,但別說外頭是晉王府長史和淮王府長史,要是她那丈夫回來了,只怕兩位皇子親王親自來也會拒之於門外。想到杜微方到家大發雷霆的後果,她也就不再猶疑了。
「好,你快去後頭寫,家裡的禮盒子還夠使,先拿出來用了再說!」
杜府門外的胡同已經差不多水泄不通。就在眾人因為晉王府和淮王府先後派人來,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著杜府什麼時候會開門的時候,那兩扇大門終於打開了,可內中出來兩個搬著梯子的家丁之後就立時又緊閉了起來。
兩個家丁在門廊兩邊上上下下忙碌了一陣子,眾人就只見原本的杜府門聯換了一對新的,可看清楚上頭寫的字就一時面面相覷。
求升遷請謀他路,欲送禮莫入此門!
第190章何謂宰相氣度,親點護花使者
杜微方的性情說得好聽是方正,說得不好聽是乖張,這一點官場常客都知道。
起復的官員當往部閣謝揖,永熙朝這些年來,打破這常規的就只有一個杜微方。而且,收禮絕不超過白銀三兩,若無瓜葛概不收禮,杜府的這兩條門規也曾經是京都笑談。可誰能想到,榮升次輔又是夫人三十生辰的這一日,杜府竟然還能這般油鹽不入,直接把包括宋閣老和晉王淮王府長史在內的賀客全部拒之於門外!
人群正譁然之際,也不知道是誰叫嚷了一聲:「東城兵馬司派巡丁來了,順天府的差役也來了!」
於是,門外一眾賀客又起了騷動。等到杜府長子杜笙帶著管家出來,客客氣氣地團揖之後,又重申了家訓,旋即拿著壽糕盒子好言好語地送了出去,好些所謂同鄉同年以及門生們便萌生了退意。他們不過是想趁著杜微方榮升的時候來拉拉交情,看看能不能沾些光,可如今眼看著人家還是如從前一般光景,絲毫不願意擺出宰相氣度來,他們也無意留下,有的拿了回禮,有的則是不去沾手那些,悄悄的就溜走了。
很快,這麼一撥人就退得七七八八。而那些光鮮車轎上的大人物,卻不得不衡量這位次輔入閣之後對朝廷格局會產生什麼樣的變數,因而反倒比那些尋常官員更有耐性些,只吩咐繼續等一等,又差人去留心杜府前後門和側門。
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杜微方這位新鮮出爐的次輔方才坐車回家。他在胡同口就瞅見了這邊的光景,心裡已經是大為不悅,一下車瞥見大門緊閉,頓時滿意了些,緊跟著咳嗽了一聲就待說些什麼,結果還是車夫搶在了前頭。
「老爺,門上的對聯似乎換過了。」
對聯?
杜微方本待訓斥車夫沒事情注意這些細枝末節,可抬頭一看,他那眼睛就立時瞪大了。對聯上的字筆法稚嫩,但一看就知道是臨著他的字下過苦功夫的,這一整個家裡也當是只有他的獨女杜箏寫得出來,可那上頭的內容……
求升遷請謀他路,欲送禮莫入此門,這話真是說到他心坎裡頭去了!
一時大悅的杜微方幾乎一瞬間就改變了最初的打算,趨前兩步到大門口站住了,隨即看了一眼那些忙不迭下車轎要過來的人,淡淡地拱了拱手說:「不才入閣,拙荊生辰,有勞諸位費心了。但杜家的家規不是一朝一夕,請恕我不能廢了規矩。若要敘公事,請家裡坐,若要說私情,我的習性想來諸位是早知道的,哪怕不知道,這對聯也已經寫清楚了!」
眼瞅著杜微方再次一拱手之後便背轉身揚長而去,各方人士頓時很有些瞠目結舌。其中,惱將上來立時吩咐打道回府的人最多,剩下的不是盯著那對聯狠狠瞅了一會,腹謗杜微方這次把人得罪海了,就是暗自詛咒杜微方這次輔坐不長。
可是,無論別人怎麼說,杜微方卻壓根不在乎。眼下他已經徑直來到了妻子的正房,得知內中有親戚女眷在,他腳下步子微微有些遲疑,可畢竟他已經五十開外,今天這光景只怕也驚擾了這些人,他便打算進門賠個禮。可一進門,他就看到除了正中的妻子和兒女之外,竟然還有兩個不速之客!
杜微方神情不善地看著這兩個人,一下子就板起了面孔:「你們兩個怎麼來了!」
衛夫人看見羅旭和楊進周面面相覷,便上前打圓場道:「老爺,全哥是你在宣府就受過人家拜師禮的,今天人家也只是來拜壽而已。至於羅世子,他是因為前幾日皇上將殿試和會試考卷賜給了他,所以今天借著機會來見老爺請教。兩人是正好撞在一塊來的,全都在你入閣的消息還沒傳出來之前就到了,最初是笙兒和竺兒陪著說話。」
杜微方看了兩人一眼,隨即也不理會,只問各家的女眷可曾受了驚擾,衛夫人自是賠笑說一早就關上了門,又連忙朝兩個兒子使了個眼色,陪著丈夫入了內去。眼見滿屋子的婦人們慌忙站起身,不管從前是常來還是少來,她都一個個引著見過。及至到了陳瀾陳衍姐弟時,想起那事情還不曾對丈夫提過,她頓時有些遲疑,但還是直言解說了兩人身份。
「陽寧侯府?」
「是,太夫人論輩分我得叫一聲表姑姑,她們一早就到了。」
杜微方面沉如水地看了一眼陳家姐弟,勉強頷首之後就打起門帘往外走。看見楊進周和羅旭還站在那裡,他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對著楊進周就喝道:「你當初說要子承父業從軍,丟下了舉業,那時候我就說過,只要你以後能夠記住聖人之言,好生報效家國,你就是武官,我一樣認你這個學生!可如今你才大捷歸來,非得這時候講求心意幹什麼,難道你還嫌御史找你的麻煩不夠多?知道輕重的就趕緊回去孝順你母親,順便把戰報好生理一理,別以為皇上批的那些假夠你瞎折騰!」
喝完了楊進周,他立時扭頭看著羅旭,又冷笑道:「既然看到了我的批語,就該知道你的不足!我不管你從前是怎麼編造身份,怎麼去過的縣試府試院試鄉試,但既然是過得五關斬的六將,總應體會這平民子弟的功名來之不易!殿試考的是策論,你在大局上頭天生就強些,自然比會試成績好,可會試考的是經義,你難道就能強過那些幾十年苦讀的老生?我恨的是顯宦子弟占據高位,可那說的是紈絝,你要是有本事,便是入部入閣我也不會有一句二話!什麼指點,經義那敲門磚你丟掉也罷,只要真本事過硬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