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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到了這份上,那邊是至少五六十軍士,陳瑞這邊也就二三十人,他自忖若有變也敵不過,索性回頭報了一聲,這才徐徐先行。到了韓國公府門口,看到往日從來都敞開的東西角門無不是關得緊緊的,他愈發覺得不妙,好容易叫開了西角門,探頭出來的一個門房聽陳瑞說張惠心回來就是一喜,可得知召韓國公入宮,他臉上立時僵住了。
陳瑞見情勢古怪,便故作無心地問道:「韓國公在家閉門思過都好一陣子了,如今皇上召見不是好事麼,你幹嘛擺出這副樣子?」
往日陳瑞也常常來韓國公府,那門房一面另外讓人進去稟報,一面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那幫軍士,見他們並沒有直接進去,這才壓低了嗓門對陳瑞說:「瑞爺難道沒聽說過麼?因朝廷關閉宣府大同互市,北邊阿勒汗率兵二十萬南下,這矛頭直指宣府大同!這消息中午才到,夫人一聽說就嚇得了不得,這麼大的戰事,萬一讓咱們大老爺上陣呢?還有,下午大街上突然又是跑馬又是敲鑼又是兵馬過去,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沒走多遠就讓人趕了回來,這會兒萬一來人是矯詔讓咱們大老爺入宮,那就……」
這接連兩個訊息直接震得陳瑞懵了,偏生他還要裝出一副已經知道的模樣,等好容易若無其事地打過招呼回頭往車隊那邊去的時候,他立時維持不住那淡定的面色。到了馬夫人的車前,他正要說話,那窗簾就被人拉開了一個角,露出了馬夫人滿是慍怒的臉。
「一丁點小事怎麼要耽誤這麼久?還有,那些軍漢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瑞本待回話,可馬夫人這等口氣,他心裡頓生惱怒,於是索性低頭請罪再不多說。果然,馬夫人也沒興趣多問,隨意訓斥兩句就摔下了窗簾,而他也不多留,見那邊陳衍正坐在馬上左顧右盼,而陳瀾已經下了韓國公府的車,披了斗篷在丫頭和媽媽的簇擁下往後頭一輛車行去,而韓國公府的人已經簇擁著張惠心的車馬駛進了西角門,他立時三兩步趕上前去。
「三小姐。」
才到車前的陳瀾乍聽得後頭有人叫喚,立時轉過了頭,瞥見是陳瑞,她想起剛剛正是其去西角門上通報的,當即站住了,又開口問道:「可是有事?」
「是。」陳瑞見四下里除了那些奉命來接韓國公入宮的軍士,還有侯府的眾多家丁親隨,說話極其不便,可這時候也顧不得還得避開紅螺和田氏了,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用最簡略的話最輕的聲音說了剛剛聽到的兩個消息,末了才說道,「小的尚不敢稟告二夫人。」
「那就先不要稟告了,回府再說吧。」
陳瀾強忍心中震動,淡淡地點頭吩咐了一聲,旋即就踩著車蹬子上了車。坐定之後,見紅螺和田氏雖穩穩坐下了,可一個雙手緊緊絞在一起,一個則是死死抱住了胳膊,她哪裡不知道兩人全都異常緊張。隨著轎車的重新起行,她再次看了一眼那等在了西角門外的軍士,便放下了那窗簾的一角,可轉身坐好時,她就發現對面的陳汐已經看了過來。
「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這樣的消息侯府必定已經知道了,陳瀾思忖並無隱瞞的必要,所以此前大街上的動靜她隻字不提,蒙古大軍突然南下的訊息她就直說了。見陳汐先是淡淡的,隨即臉色大變驚呼了一聲,她只能言不由衷地安慰道:「宣府乃是一等一的堅城,再加上宣府萬全以及前沿各堡足有十餘萬大軍,韃子輕易打不到那兒。」
她素來力求仁心對人,可唯有陳瑛例外……她恨不得三叔陳瑛永遠別回來!
父親陳瑛和生母羅姨娘對三房的那點盤算,陳汐這個女兒自也聽到過風聲。可是,她自己的婚事都險些被當做了籌碼,又哪能周顧得了別人,所以此時陳瀾安慰了這麼一句,她勉強點了點頭,但隨即便攥緊了帕子再不做聲,心裡卻想起陳瀾素日為人。
父親若是主宰了侯府,必容不下無辜的陳瀾姐弟;可若是老太太最終得勝,又哪裡容得下她們母子幾個?
得了確切信息,這一路再回陽寧侯府的時候,陳瀾便沒有再打起窗簾留意外頭的情形。一路無事,拐入陽寧街之後亦是風平浪靜,只當車穩穩噹噹地停在侯府二門時,下了車的陳瀾方才注意到,聚在這兒的人似乎多了些,相比昨日錦衣衛上門守衛那會兒,眼下這些下人臉上的不安似乎更多些。
礙於馬夫人在,陳瀾自然不好越過這位長輩發號施令。然而,還沒等她和陳衍說上兩句話,那邊就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呼。她扭頭一看,就只見馬夫人已經軟倒在了陳冰陳灩姊妹倆的懷裡,那兩眼緊閉的模樣分明是極其不好。
陳瀾急匆匆趕了上去,見那旁邊的祝媽媽正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立時喝問道:「祝媽媽,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是心急……」祝媽媽看見陳瀾那嚴厲的眼神,只好把辯解全都先收了回去,實話實說道,「是二老爺,二老爺下午突然渾身是血地被人抬回來,偏生之前外頭大亂,出去找大夫的幾撥家人連個訊息都沒有,更別提回來了,這會兒……」
「那眼下我們都已經回來了,足可見外間應該安定了下來,還不趕緊趁這時候去請大夫?」
「啊……是是,小的這就派人去!」
祝媽媽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慌忙急匆匆地往外走,連馬夫人都顧不得了。陳瀾這才看了一眼一旁的陳冰和陳灩,見一個暴跳如雷指揮人拿滑竿過來抬人,一個滿頭大汗孤身支撐著馬夫人,而那邊陳汐和陳清陳漢早就被三房等在這兒的人接了進去,她就喚了兩個粗壯婆子上前幫忙,自己卻不上前摻和了,帶著陳衍就直奔蓼香院。
只在路上,她少不得問了陳衍跟在羅旭身邊的情形。得知羅旭先是在府中加派了人手巡衛,隨即在各府派信使登門的時候,先問了他們在路上的經過,旋即就好言留他們等候,在某些人急躁衝動的時候,又不忘撂下自家父親正坐鎮京營的話來,總之是擺事實講道理,硬生生把那一撥撥人給留住了。這些處置也就罷了,最要緊的是,陳衍還轉述了羅旭的消息。
今天大街上的事,據說是吳王府有姬妾突然出逃,直接進了錦衣衛西門似乎是要出首,之後不知怎的王府護衛就衝撞了進去,千步廊那邊一時大亂,江米巷甚至還死了兩個低品小官。幾乎是變亂之後一會兒功夫,正陽門宣武門崇文門就全都封了,緊跟著就是南城被人封鎖,之後消息一時斷絕。
第164章天家骨肉鬩牆,堪配肱骨大臣
千步廊錦衣衛官署。
大楚門之外的千步廊羅列著眾多朝房,五府六部這些最重要的官署全都在這裡,但唯有錦衣衛官署是有權在那四面圍繞的高高宮牆上向西開門的,所以,昨天那場突如其來的動亂並沒有殃及別處,只是把錦衣衛的那扇西大門沖得面目全非,就連幾個院子也曾經闖進過人。
由於混亂之中帶頭的人是吳王,所以旁人根本不敢過分阻攔,竟是燒了好幾間房。若不是太祖當年把防火定為祖訓,千步廊兩面朝房全都是多磚少木,這大火蔓延開來,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即便如此,此時這個已經收拾過一次的院子仍然能看出那會兒動亂的痕跡----燻黑的牆壁,燒掉半截的門帘,還有完全被焚毀只剩殘垣斷壁的東廂房,一切的一切無不說明,昨天的時候這裡曾經是怎樣的景象。
原本現在這裡該是無數人忙活收拾的景象,但眼下這時候卻靜寂得可怕。甚至於除了當中站著的那個五十出頭的老者,以及他背後那個中年人,其餘人最近的也都是緊挨著院牆站著,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良久,那老者方才背轉身來。
「人眼下在哪?」
「回稟皇上,在西苑昭華殿。」儘管曲永號稱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可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即便是他也不敢淡然處之,此時聞言就把頭埋得更低了,「皇上可要去西苑?」
「朕不想見那個逆子!」皇帝煩躁地擺了擺手,隨即深深呼吸了兩回,這才淡淡地說,「從他府里跑出來的那個女人處置了吧。早知道此事而不言聲,如今卻因為怨恨而不惜出賣夫主,此等卑劣人品,留之無用。不用再問她了,你不是早就探到了根底?而且,這樣的事情,難道還愁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是。」曲永口乾舌燥,慌忙又將背弓得更深了些,「此次的事情委實太過驚人了些,小的覺著吳王殿下那會兒的情緒仿佛有些不對頭……」見皇帝一副不想再提這些的模樣,他只得又調轉了話題,「那北城兵馬司那邊該當如何?那位兵馬指揮看到郡主帶人往北安門去,竟然不但公然攔阻,甚至動手欲圖對其不利,因而被當眾斬殺。剛剛宋閣老已經遞上了內閣的題本,說郡主雖是皇親,可非常時刻竟要從北安門進宮,本就不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