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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看著像是張惠心的筆跡……可細細一瞧,卻似乎不是!
她原待再讓人去門上問問,可想想如今的情形,思量了一會兒,還是不動聲色地拆開了封口。取出信箋,她展開一看就發現總共才寥寥幾行字,可那幾行字一看完,她就陡然之間提起了心思。這信上沒頭沒腦,只說了汝寧伯四小姐楊芊不日就要冊為吳王妃,汝寧伯府恐爵位不穩婚事生變,再加上為楊芊將來考慮,因而求聯姻世族,末尾又畫龍點睛地提了一筆。
「親疏有別,貴府長上眼見無望,必會見風使舵。與其為人棋子,不若從前議。」
從前議!
如果說最後一句話才是整封信中的點睛之筆,那最後三個字更是這最後一句話中最最要緊的。陳瀾捏著那封信,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忍不住琢磨起了中間的爵位不穩四個字,想了又想,眼前突然浮現出陳冰那張怒氣沖沖的臉,她不禁自嘲地一笑。
爾之蜜糖,我之砒霜,汝寧伯府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她還嫌在這陽寧侯府不夠憋悶麼?
想了又想,她便把信收好藏回了懷裡,隨即才把主動站在不遠處望風的紅螺叫了過來,若無其事地往蓼香院走去。待到了穿堂門口,她恰好和迎面過來的陳汐撞了個正著。姊妹倆對了一眼,陳瀾就發現陳汐看自己的目光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不禁有些奇怪。
「五妹妹這是……」
「翠柳居的東西人手都清點得差不多了,我是想來問問三姐姐,明日是不是就可以搬了?」
「既然都預備好了,那明日就正式開始吧。」
得到了陳瀾肯定的答覆,陳汐原是打算寒暄兩句就走的,可還沒轉身就一下子想起羅姨娘之前的話。羅旭殿試在即,昨天卻偏偏跟著陳衍出來四處亂逛,據說陳瀾也跟著一塊。羅姨娘還忿忿不平說羅旭不願提攜嫡親表弟,反而偏幫外人,那會兒她聽著的時候極其不是滋味,可如今當著陳瀾的面,她想要發問,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她該問什麼?是問羅旭為什麼跟著別人出門去逛,還是問羅旭為何不願意幫弟弟陳漢求得名師?可她和人家只算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表兄妹,這話她去問羅旭都是笑話,更何況是陳瀾?她越想越覺得心灰,強自一笑便匆匆回身走了。
看到陳汐那模樣,紅螺反倒心中起疑,等人走了就挨著陳瀾低聲說道:「小姐,五小姐剛剛分明是有話要說,怎麼最後什麼也沒說就走了,會不會有什麼……」
陳瀾望著陳汐遠去的背影,卻沒有接紅螺的話茬,良久才輕聲嘆道:「不用擔心,五妹妹和二姐姐四妹妹不一樣,她心地高潔,不喜歡使什麼見不得人的伎倆。」
她和陳衍在這世上沒有父母,凡事都得自己用心謀劃。可陳汐有父母兄弟在,還不是一樣不能遂自己心意?只是,一味心灰意冷不是她的習慣,那麼多艱難險阻都過來了,沒道理在現在這個時候傷春悲秋!
第153章猶疑不決,詞鋒橫劍
春天的天色比冬日裡暗得遲些,只過了晚上戌正,京師內城的大部分地方便陷入了一片黑燈瞎火之中,只有那些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和巡城御史全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銷魂之地,亦或是大富大貴的權宦人家,方才仍是燈火通明。
這天晚上,韓國公夫人用過晚飯從蓼香院正房出來,見外頭已經等著四個手提燈籠的婆子,外頭夾道上的明瓦燈也已經全都點亮了,只風卻一陣陣大了起來,她便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她難得回來一次,母親又病成這個樣子,她實在是想留下幾天好好侍奉侍奉。可是,兒子張炤畢竟還是年輕氣盛,家裡的長媳尹氏雖說能幹穩重,可也只能管管家事,丈夫又是那麼個撂開手不管的樣子,她怎麼放心的下?
想到這裡,她腳下步子越發沉重,映在夾道兩邊高牆上的影子越發拉長了。等到了二門口,眼見騾車已經在那兒等了,她卻沒有立刻上前,而是扭頭看了看送出來的陳瀾,突然使勁抓住了她的手:「瀾兒,我實在是沒工夫,老太太就託付給你了。」
「姑姑但請放心。」陳瀾淡淡地一笑,又輕輕把另一隻左手放在韓國公夫人的手上按了按,一字一句地說,「但使我在,總會照料得老太太妥妥帖帖。」
韓國公夫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點點頭又說了兩句,隨即便帶著同來的媽媽和丫頭們匆匆往前上了車去。不多時,那一行人便完全消失在了黑夜之中。這時候,陳瀾便朝一起送出來的丫頭媳婦們點了點頭,正預備說回去,她突然看到一同跟出來的鄭媽媽正在那兒悄悄用手帕拭淚。情知鄭媽媽是心有所傷,她也就沒出聲,只衝眾人招了招手,隨即就領頭走了。
三月十五本是月圓之夜,但晚上起風之後,天上雲層就厚了,那一輪明月掩映在烏雲之中若隱若現,鮮少露出那皎潔的身姿來。走了不多久,陳瀾就聽到背後腳步聲稍重,果然,鄭媽媽很快追了上來,卻是默默無語什麼都沒說。直到進了蓼香院穿堂,陳瀾吩咐一眾人等各歸其職看好門戶,她自己則是往正房走去,鄭媽媽方才緊追了兩步。
「三小姐!」鄭媽媽見陳瀾一下子回過身來,遲疑片刻便趕上前去說,「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外頭奔走,老太太全虧了三小姐您照應,我實在是過意不去。如今外頭的事情漸漸少了,也用不著我出去,我就呆在家裡幫著三小姐照應老太太。」
陳瀾眉頭一挑,隨即笑道:「鄭媽媽這麼說,我可就鬆口氣了。我畢竟年輕,許多事情都未必做得周全。只你之前也著實辛苦了,照應老太太是一樁,自己也多多保重才是。」
鄭媽媽聞言慌忙道謝,又有些不自然地一笑,就跟著陳瀾就進了屋子。才一進門,韓國公夫人此次送來的兩個一等大丫頭,剛剛改了名叫做鶴翎和墨湘的雙雙上前行禮,陳瀾頷首點了點頭,正要開口,東次間裡綠萼恰好出來,忙笑道:「三小姐回來了,老太太剛剛說,昨晚上睡得不太安穩,今晚早些睡,想聽您揀幾首好詩詞念誦念誦。」
她一邊說一邊又看著鄭媽媽和鶴翎墨湘:「鄭媽媽,老太太說,您這幾日忙裡忙外,人累得眼窩都出來了,今晚上早早休息,明日再陪著說話。至於兩位姐姐,都是今天新來的,讓玉芍帶你們先去下處好好看看熟悉熟悉,明晚再來上夜不遲。」
鶴翎和墨湘也就罷了,都是韓國公夫人精挑細選出來送給朱氏的,知道老太太的吩咐違逆不得,鄭媽媽卻有些遲疑。因而,趕在陳瀾開口之前,她便點點頭道:「老太太體恤,我也總得進去道個晚安,總不能一聲不吭先去倒頭睡了。」
陳瀾見綠萼神色不動,知道這並不是她的自作主張,心中反而安定了。看來,她這些天的忙活操持沒有白費,朱氏已經習慣了她在旁邊出主意,縱使是汝寧伯府那樁婚事有韓國公夫人的極力說合,朱氏也還在猶疑之中,這在從前看來是決計不可能的。
因而,進了東次間之後,見鄭媽媽搶著上前行禮,又以韓國公夫人之前忘了還有兩句話要說為由,挨著朱氏湊近了低低言語了兩句,她始終不動聲色,直到鄭媽媽帶著懊惱和無奈站起身來告退,她方才上前去,和綠萼一塊親自將朱氏挪到了一張藤椅上,由得兩個粗壯僕婦把人移到了西次間寢室,在床上安頓好了,她又去取了詩集來在床前坐下。
自打汝寧伯夫人明明白白提了婚事,韓國公夫人又是在旁邊剖心肝似的說了那麼一大通話,朱氏就覺得委實難決。此時此刻,聽著陳瀾那悠遠清朗的聲音,看著她寧靜優美的面龐,她不知不覺就感到眼前恍惚了起來。
朦朧之間,眼前仿佛是一個尚在總角之間的童子在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背書,好容易背完了,就得意洋洋地上前來搖著自己的手討誇獎,不多久就膩到了她的懷裡,又是笑又是鬧的,地上站著一大堆丫頭婆子,人人都是滿臉笑容……
突然,冷不丁的一個寒噤讓她一下子驚覺了過來,可再看著陳瀾的時候,她不禁生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後悔和悵惘。那孩子原本是她養在膝下,預備當做親生的承襲爵位,可誰能想到,就是那個女人的三言兩語,好端端的孩子就漸漸變了,和她離心離德,之後更是變本加厲地放縱,直到連朝廷賜給長子的勛衛都革了,到最後更是鬱鬱而終!如果那會兒她不是那麼輕易地心灰意冷而放手,而是多花些耐心,這陽寧侯爵位絕不至於落在老三身上!
誦念著那些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的唐詩宋詞,陳瀾也一直在悄悄打量著朱氏的表情。見其先是心不在焉,再是魂不守舍,緊跟著臉上露出了溫馨的笑意,繼而又憤怒了起來,她不禁暗自納罕,卻不敢貿然停頓相問。直到她又念完了一闋詞,見朱氏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眼神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慈和,她方才放下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