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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宜興郡主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錢氏,便帶著曲永下了台階,這時候,得了訊息的馬夫人方才和陳冰三個從廂房中急急忙忙出來。她剛剛就得知晉王府也派了人過來,此時少不得多瞅了錢氏幾眼,但還是滿臉殷勤熱絡地送人。
到了穿堂門口,陳瀾瞧見那邊楊進周已經是上了前來,不禁看了他一眼,可前事終究隱秘,她也沒法子道謝,只能沖其微微點了點頭。別的人正忙著應付宜興郡主和錢氏,自然沒注意到她這小小的動作,而楊進周瞧見之後則是頷首還禮。兩人目光隔著人群交擊了片刻,隨即便不約而同雙雙別開了目光。
馬夫人送了宜興郡主和曲永出去,而陳瀾等人自然就不用這麼一路出去了。這時候,陳冰方才惱怒地瞪著陳瀾,隨即一把拽著陳灩道:「走,咱們去看看老太太!」
陳灩也想知道老太太如今究竟情形如何,當即半推半就地跟上,可姐妹兩個沒走幾步,後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太夫人如今還在病中,一撥撥地打擾怎麼好養病?兩位小姐都是孫輩,就該多多體諒,哪有這般不懂事的!」
這兩句硬梆梆的話就仿佛是鐵塊砸在青石地上,自然而然帶出了砰砰的感覺。陳冰幾乎是一瞬間就轉身過來,看清說話的是一個陌生中年婦人,頓時臉上就掛不住了。而陳灩則是比她機靈得多,想到剛剛在廂房等時外頭傳來的消息,連忙使勁拖住了陳冰,又低聲提醒說:「二姐,那是晉王府來探望老太太的錢媽媽,得罪不得!」
這會兒宜興郡主已經走了,錢氏的腰杆自然而然就挺直了,那股自小撫育教引晉王的做派就擺了出來。她看也不看咬牙切齒的陳冰一眼,而是笑容可掬地對陳瀾說:「三小姐陪我一塊進去如何?」
之前在屋子裡的時候,宜興郡主除了寬慰朱氏,還拉著自己說了好一番話,期間陳瀾也發覺了錢氏很是用眼角餘光打量著自己,此時見人家獻殷勤,她心中大致有數,連忙笑著答應了。從陳冰陳灩姊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就只聽到背後傳來一句憤恨的嘟囔聲。
「我看你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這聲音錢氏自然也聽到了,在旁邊偷眼瞥看,見陳瀾絲毫不動聲色,她不禁暗自點頭,及至重新進了正房東次間,她見朱氏已經躺了下來,見她進來面色一呆,她連忙搶上前去,笑著給朱氏掖了掖被子,又搶先說道:「太夫人好好躺著,人都病了還留心那些做什麼。其實今天我來,殿下還特意吩咐過讓我代為賠禮。」
此話一出,原本立在炕邊上的綠萼神色一變,二話不說就上前拽著玉芍悄悄退了出去。陳瀾尋思接下來這話也不該自己聽,正要也跟著出屋的時候,卻看到朱氏沖自己搖了搖頭。面對這種情形,她知道這不是自己想不想涉入渾水的問題,而是陽寧侯府本就處於漩渦的最中央,因而也就索性挨著朱氏坐下。
看到朱氏果然留下了陳瀾,錢氏心中越發肯定了那份猜測,嘆了口氣就道出了正題:「我知道,太夫人一定是聽說了外頭的傳言,所以對於我家殿下多有誤會。不錯,王妃和平夫人此前有喜傳入宮中,一時賞賜無數人盡皆知,如今卻鬧出了這等事,殿下就是再大度,心中難免有芥蒂,更要緊的是,王府典簿鄧大人又勸諫殿下要當斷則斷,那一晚上殿下沒和人商量,稀里糊塗就寫了那麼一份題本送上去,可一到上頭就立即後悔了。」
朱氏犯病最大的緣由就是因為晉王親自上書要廢了王妃,此刻聽到自己不曾打聽出來的內情,自然露出了極其慎重的表情。而陳瀾則是在一驚之後緊緊皺起了眉頭,兩隻合在一起的雙手卻微微鬆開了些,心底冒出了一個根本按捺不住的念頭。
遭遇大事便耳根子軟只聽別人的話,等做完了事情再來後悔,只憑晉王這樣的性子,皇帝恐怕就不會輕易冊立他這個實質上的長子為皇太子!
陳瀾正在沉吟那個鄧典簿是何方神聖,錢氏仿佛是知道她們在想什麼似的,又仔仔細細解釋了起來:「這位鄧大人是華蓋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宋閣老的門生,三年前經禮部選派進的王府,因為學問紮實詩詞歌賦無不精通,殿下對他自然頗為信賴。昨日早朝宣府大同的互市弊案徹底揭開,張閣老退出內閣,如今這內閣就只剩下了宋閣老一個,就算按例增補,推舉的權限也全都掌握在宋閣老手裡,殿下這當口也不好惡了他。」
這個在關鍵時刻竟敢出這種餿主意的人,竟然還有這樣的背景?
朱氏目光閃爍,而陳瀾則是趁著替她把靠枕墊好的時候,輕輕捏了捏她的手,隨即才反身坐好。而錢氏自然還沒說完,緊跟著又嘆道:「殿下也是艱難,這次主持清查事務,牽涉廣大一個不好便要吃掛落,還不敢撂挑子。外頭風言風語又多,明擺著是有人陷害,可皇上不追查,也只得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罷了。說一句實話,皇上皇后雖沒有申飭王妃,可失德不賢這種話傳得四處都是,只怕……太夫人,殿下讓我給您撂一句掏心窩子的話,但凡可以,殿下都不想辜負結髮情分,可那得情勢容許。」
見朱氏目光倏然一變,錢氏便雙手按著炕沿,身子略略前傾了些,一字一句地說:「若不容……殿下必定也會想著太夫人的感受。」
發現錢氏的目光意味深長地往自己身上一掃而過,陳瀾見朱氏亦是看了過來,目光中卻沒有從前的警惕和寒光,反而多了深深的疲憊和無奈,她不禁在心裡暗嘆了一口氣。
不管是不是晉王的主意,眼下提這一茬都實在是糟透了!
錢氏終於把該說的話統統說了出來,接著就笑容可掬地說:「太夫人也不必太過擔憂,事情也只是暫時的,未必就真到了那一步。韓國公府畢竟是殿下的岳家,能周全必定一力周全,橫豎東昌侯也已經奪爵毀券,總有個人墊底,再說廣寧伯今日一死,皇上總得體恤一下勛貴們的多年功勞苦勞……」
儘管錢氏絮絮叨叨地繼續說著,但朱氏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剩下的話竟全都漏了過去。東昌侯奪爵毀券,如今就連廣寧伯也死了?
第136章倏爾伏屍,驚弓之鳥
宣武門大街和崇文門大街作為京城一西一東兩條直貫南北的大街,向來是整個京城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在別的胡同小街上行走,走路的坐車的騎馬的,再加上王公貴戚的儀仗,讓通過的速度沒法快起來。畢竟,按照官場讓道的規矩學問,哪怕是勛貴閣老一流,在路上也難免遇到需要讓道行禮的。而行人就更不用說了,索性只貼著牆根走。而這兩條大街寬達十餘丈,來回可供好幾輛車並行。按照太祖初年方便人通行的律法,只有在這兩條街上騎馬坐車的時候,不用遵循官職高低避讓的禮儀,只車馬通過時鳴鞭問候就行了。
如今宜興郡主這八抬大轎一路過去,便能聽到不時傳來的清脆鞭響,好在不用停轎,因而這一路也走得順順噹噹。等到了西安門時,綠呢八抬大轎穩穩地落下,她在一個小宦官服侍下從轎子中出來,眼看那邊已經是抬了四人抬的肩輿和供曲永坐的兩人抬凳杌,她卻沒有立刻上前,而是若有所思地遮了遮眼睛看著天空。
轉頭去看時,她就發現楊進周那邊已經召集了剛剛去時的那些護衛,正在低聲分派著什麼,不禁對身邊的曲永低聲說:「皇上欽賜了叔全兩個字給他做表字,如今他身上那股硬氣還在,辦事卻還真是又周又全。早上在瓊芳島的時候,要不是他查過一遍不放心之後又去看,也不會發現那座雲霄閣已經出了問題。畢竟是多年的老房子了,登樓的人又少,也難怪他們敢拿著修繕的錢中飽私囊,只這功勞又記在你曲公公頭上。」
曲永淡淡地笑道:「他上次就說過升遷太快,這次的小事就更不消說了……別人都道錦衣衛是皇上的鷹犬耳目,天策衛是皇上握在手裡能夠廝殺的鋒銳利器,再加上京城這些時日出了好些岔子,每每有貴人出來他便跟著,更坐實了皇上信他忠心勇武,所以留著護衛。也只有這麼著,那些人方才會把眼睛死死盯著咱家這個剛管錦衣衛的。」
兩人低語了一陣,周遭離得遠的眾人自然聽不到。而宜興郡主看到楊進周已是把事情分派好了,略一思忖就走上前去:「叔全,你如果有空,不妨帶幾個人去一趟六合醫館。」
見楊進周面色一凝,她便言簡意賅地解釋道,「之前我探望陽寧侯太夫人的時候,陳瀾曾經對我說過,今天陸太醫來過,對自己的醫術深有把握,一個丫頭不合說出了之前醫治的是方大夫,他還不以為然,說了不少自傲的話。方大夫是外子深為敬重的杏林名家,你去那兒幫我看一看,別讓人使出什麼詭譎伎倆來。」
楊進周當即會過意來,答應一聲便迴轉身去,沒多久就帶了十幾個人上馬呼嘯而去。見著他這麼走了,宜興郡主便回到了曲永身邊,笑吟吟地說:「皇上愛的就是楊大人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那股子銳氣和剛直,不像別人花花腸子彎彎繞繞太多,辦什麼事都要千斟酌萬琢磨,好好的事情就在這磨蹭下辦壞了。也只有這樣……到時候他去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