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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這個蠢貨!」

    劈頭撂下這四個字之後,他背著手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幾步,突然重重嘆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來看著皇后:「他太讓朕失望了……他向來自負,連番遭人算計卻還沒頭沒腦也就算了,可偏生這時候想到的卻是王妃不賢管束無方,想廢了張氏另選他人,他就不念念多年的夫妻情分?張氏沒有兒子,可張氏還給他生了一個女兒!他看著朕的樣子似乎是要收拾勛貴世家,便說要從那些文官之中另選賢淑的為妃,不消說是聽了人攛掇!耳根子這般軟,將來如何擔得起江山社稷?」

    皇帝越說越怒,聲音也稍稍提高了些:「太宗皇帝的祖制是文武相制,原本承平日久,武將便是秩位再高,多年下來也少不得式微,可開國百多年,這其中,武宗奪位一次,武宗末年穆宗登基靠勛貴之力又是一次,就是朕,當年也靠了九妹去設在京師西郊的三大營調兵……勛貴們就是靠著這些擁立之功,方才多年站得紮實。太祖皇帝當年是念著袍澤情誼方才讓他們世襲罔替,可看看他們如今什麼樣子?還有那些文官,又清白到哪裡去?就拿宣府和大同弊案來說,這些讀聖賢書的還不是和武臣一樣貪得無厭!」

    說到這裡,他總算停住了,到了嘴邊的最後半截話終究沒有說出來。若不是羅明遠陳瑛回來了,他這些年悄悄提拔的那些年輕軍官又一個個占據了三大營的要緊位子,他也不會有把握一下子拿掉盧逸雲而不生亂子。而接下來若不是又讓楊進周另掌天策衛,曲永握了錦衣衛,今天早朝這般大動干戈未必就能夠完全彈壓得住。楊進周前幾天密奏的那個趙百戶他何嘗不知道,就連自己那幾個兒子的種種小動作,他也一直都瞧在眼裡,只想瞧瞧晉王如何應對,沒想到此次竟是到了這個地步。

    見皇帝滿臉的陰霾,皇后忍不住上前深深施禮,隨即開口勸道:「皇上,岳武穆是說過,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則天下太平矣,太祖皇帝也引之為祖訓,可縱觀天下古今,什麼時候真有這般盛世?妾一介女流,不該言涉政務,可還是想勸皇上一句,不可過激。一舉根除那些人容易,一舉根除積弊卻難。妾擔心的是,這晉王府的事情,究竟該怎麼辦?」

    看了一眼滿臉憂色的皇后,皇帝的眼神突然變得幽深了起來。

    「朕倒要看看那些人能把晉王攛掇到什麼地步----宣府大同的弊案,就交給晉王主持去審。還有,那個太醫院御醫越山元,醫術昏庸,老朽無能,今以誤診喜脈畏罪自盡,著追革御醫,越家人逐出京城。至於晉王妃那邊,先晾著。晉王如此,她這個王妃……」

    第123章新妃(四)

    電光火石之間,陳瀾一下子在心裡轉過了千萬個念頭。

    這是個婚姻不得自主的時代,別說是她這樣無依無靠的世家女,就是那些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的金枝玉葉,一樣得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朱氏真是打定了主意,那麼,縱使她對於嫁入皇家絕不情願,可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辦法。然而,朱氏前腳才把蘇婉兒接了過來,只交待讓她多方試探點撥,其餘的話一樣都沒說,顯見是比她想的更深遠。既如此,又怎麼會突然提出讓她去當晉王妃這種明顯不合理的事?而且,朱氏眼下的情緒瞧著冷靜得過頭了。

    想到這裡,她立時醒悟過來,連忙直接往地上一跪,隨即頭也不抬地說:「老太太,這等大事,我原本該一切聽您的吩咐,可我有幾句話不得不說。且不說昨日之事來得突然,王妃來不及應變,就說這消息,也大有可斟酌的地方。晉王和王妃多年夫妻,若因為這麼一件事便上書請廢王妃,豈不是太無情了?說句大不敬的話,皇后娘娘多年無出,皇上亦是不離不棄,甚至還放逐了上書請廢后的御史,如此伉儷情深,晉王要是貿貿然上奏皇上會怎麼看?興許這只是王妃一時之間得錯了消息,晉王殿下不該這麼不智。」

    朱氏剛剛得到消息的消息太多,唯獨關於晉王府內的消息卻是模模糊糊。此時此刻試探過陳瀾,她頓時大感欣慰,連忙伸手把人拽了起來,又按在身邊坐下,這才點點頭說:「好孩子,果然是玲瓏心,我竟忘了這一條。只希望一切都如你所說那般,那時候我便放心了。」

    果然,這不是朱氏的真實心意!陳瀾心中瞭然,面上卻越發恭謙。說了一會兒閒話,朱氏就淡然不驚地說出了另一番話來。

    「今天一大早,宣府和大同弊案被都察院的三位御史一塊完全揭開了蓋子。皇上將戶部尚書和任過山西巡撫的順天府尹下獄,兵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張閣老受了申飭後,自請退出內閣,據說牽連的還有其他人。有御史提了晉王府妻妾爭風以至於謊報喜脈的事,結果話沒說完就被皇上斥之為荒謬小人,直接從午門攆了出來。此外,東昌侯奪爵毀券的正式處分已經下了,廣寧伯嚴詞申飭,罷世子勛衛之職,餘下的處分還沒定,只怕還是要審。」

    到了這份上,陳瀾心頭豁然開朗。倘若自己那時候猶豫來猶豫去,隨後憋出一句一切聽老太太吩咐,只怕這會兒朱氏就會是另一番態度了。所幸她一直保持著相當的清醒,時時刻刻記著親疏有別,並沒有在這事情上葬送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

    因而,她少不得露出了大驚失色的表情,又問了幾個不那麼著邊際的問題,朱氏果然解釋得異常耐心,隨即又問起了蘇婉兒。驚疑於老太太在這當口上還記得蘇婉兒,陳瀾想起侍立在外頭的玉芍,就知道朱氏必定已經知道了蘇婉兒先頭的表現,於是也索性一五一十複述了蘇婉兒的話。

    「我就知道,這是個想上青雲的。」剛剛試探過陳瀾,再加上朝中傳來的消息遠遠比想像中的好,至少皇帝並非是單純收拾勛貴世家,因而朱氏的心情也自然愉悅了些,自然而然就把陳瀾看成了更值得信賴的心腹,「我們家往來的文官不多,再加上這些年文官也多有汰換,就更加尋不到什麼交情好的了。晉王向來好文愛詩,和文官走得更近,此次有不少人提過,若要再納側室,或是冊次妃,不若在官宦書香世家中選人。若是全由禮部,必得被那些閣老部堂們指使,還不如咱們家自己先尋一個設法。她又是愛慕富貴的,倒是合心意了。」

    見陳瀾先是目瞪口呆,隨即就是心悅誠服的模樣,朱氏心裡又舒暢了些,隨即又冷笑道:「這回咱們幾家勛貴先後陷了進去,晉王府又遭了這樣的事,必有王府官向晉王殿下進言,說勛貴之女多半驕縱自負之類的,不若文官家的女兒賢淑大方,這總是有備無患。蘇儀要是今科真的運氣好,他的師門再加上那些交情,他的妹妹也滿夠格的……」

    話音剛落,外間就有人高聲通稟道:「老太太,鄭媽媽回來了,人已經到了二門。」

    這一句話讓朱氏神情一振,而陳瀾也不禁坐直了身子,兩人全都沒了說話的興致。好在鄭媽媽的腳下極快,根本沒讓兩人等多久就已經趕了進來,一進屋子見陳瀾也在,少不得先說了兩句題外話。然而,朱氏卻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她的話。

    「昨兒個晚上你吩咐送信人的話就很好。以後若有什麼事,直接對瀾兒說就是,不用避著她。她若是不可靠,我身邊也沒個可靠人了!」

    老太太既這麼說,鄭媽媽不由得又瞅了陳瀾一眼,心裡猜測自己剛剛不在的時候,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可這些天從旁看著,她也覺得這位三小姐應不是那些自以為聰明耍弄心計的,因而忙點頭答應,卻又朝陳瀾使了個眼色。見陳瀾表情一凜,往朱氏旁邊站了站,她暗贊其聰敏,隨即才按了按心中那一絲驚惶,竟是雙膝一軟往前跪下了。

    見此情形,朱氏臉色倏然一沉:「是出了事?」

    「晉王殿下……一大早入坤寧宮請皇后娘娘轉交題本,據說,題本上直說王妃不賢,應當是請廢王妃的意思。這是德妃娘娘打聽到的消息,只畢竟是坤寧宮,太多內情打探不出來。」

    儘管剛剛才向陳瀾試探過,但這一時刻,朱氏只覺得一顆心仿佛被一柄大錘子狠狠敲了一下,整個人都發麻了。好半晌,她才清醒了過來,卻感覺到鄭媽媽和陳瀾正在手忙腳亂地替自己揉搓前胸後背。她一把撥開了兩人,隨即又厲聲問道:「別支支吾吾的,還有呢?」

    「還有……皇上令晉王主持清查宣府大同的互市走私弊案。」

    「皇上令他主持……可他之前在王府遭了事的第一反應,就是撂下自己的王妃?」

    「老太太……」

    「都別說了!」

    朱氏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失望,根本不給旁邊的鄭媽媽解釋的機會,也不聽陳瀾的勸說,自顧自站了起來往裡頭梢間走去,可沒走幾步,她就一個踉蹌腳下一軟,陳瀾和鄭媽媽慌忙搶上前去一左一右把人扶住,可再低頭看時,兩人駭然發現,朱氏竟已經是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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