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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不!」朱氏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是憋出了幾個字來,「要是讓人傳揚出去,每次老三回來,我都被氣得半死不活,他固然落不下好,我也成了笑話!」
陳瀾知道眼下犯了執拗的朱氏只怕也想到了自己之前猜測的那個可能性,因而一時半會也想不出該如何相勸。畢竟,韓國公張銘究竟是怎樣的人,朱氏自然比她這個外人更清楚。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外頭倏忽間鑼鼓大作,想是大戲正到了高cháo,恰在這時候,門帘高高打起,竟是鄭媽媽急急忙忙進了屋子,那臉上竟是露出了幾許惶急。
「老太太!」一貫沉穩的鄭媽媽甚至顧不上陳瀾正坐在朱氏身邊,連禮都沒行就氣急敗壞地說,「我剛剛從廣寧伯府出來的時候,恰逢錦衣衛登門,說是奉旨質詢廣寧伯!」
第115章雪上加霜(上)
戲台上人生百態春秋易度,戲台下喜悲自現全在人心。
在東屋裡頭驟然得到那許多消息,朱氏總算是在陳瀾和鄭媽媽綠萼擔心的目光下恢復了平靜,只臉上再不像之前的滿面紅光。到最後,她一句話也沒說,只吩咐陳瀾和綠萼一左一右攙扶了自己出屋子。才到外頭,她就聽到那邊戲台上傳來了四句唱詞。
「三載暮登天子堂,一朝衣錦晝還鄉。催官後命開河路,食祿前生有地方。」
眼見戲台上一齣戲堪堪演完,朱氏琢磨著那四句唱詞的意思,見玉芍迎上前來,少不得問了幾句自己漏掉的那些戲。然而,玉芍自己也是腳不沾地在府里跑了個來回,哪說得清楚這些,覷著朱氏面色比自己想像中好些,就笑著說道:「老太太若真的要問,不如把班主請來問問,這齣戲既是他們排的,必定是瞭若指掌。」
「算了。」朱氏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但凡戲文,若是知道了來龍去脈,也未免沒意思。只如今我是沒興頭看這些了,讓其他人繼續看,等來日我有精神了再慢慢補。」
話還沒說完,一旁就傳來了一聲笑語:「老太太過的橋比咱們走的路還多,這些戲文還不是看一個開頭就知道結尾麼?就算老太太一時沒記分明,三姐姐博覽群書,也該知道這《邯鄲記的出處才是,不就是唐傳奇中一出赫赫有名的《枕中記》?」
陳瀾剛剛大略看了個開頭,雖唱詞於她來說頗有幾分艱澀難辨,可已經差不多斷定這應該就是那赫赫有名的臨川四夢之一,所謂邯鄲一夢四字成語的由來。此時見陳灩從旁邊突然冒出來,笑意盈盈地對朱氏賣弄自己的博聞強記,她不禁暗自哂然,卻也懶得去爭辯什麼。可是,看見朱氏皺著眉頭暗自沉吟,臉色竟比之前更白了些許,她頓時恍然。
朱氏最信神佛,這邯鄲記除了諷喻世情,還有幾分潑天富貴終到頭,黃粱美夢轉瞬空的意味,只怕朱氏會由這場戲聯想到如今那些迫在眉睫的危機!
「老太太,戲文而已,古今中外這些戲,原本不是歌忠臣義士,就是諷jian臣佞幸,不是英雄美人花前月下,就是成人之美破鏡重圓,至於好有好報惡有惡報的勸善戲,則是更不勝枚舉了。如以前的枕中記和如今的邯鄲記這種,素來是帶著幾分出世的意味,就如同四妹妹所說,看著開頭就能想到結尾,但卻是一樂之後讓人好好深省,立意就要高得多了。」
陳灩斜睨了陳瀾一眼,見其費盡心思地解釋,眼神中閃過一絲嘲弄,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卻不防朱氏一言不發地越過了她去。她急急忙忙追了兩步,卻被落在後頭的玉芍一把攔住。非但如此,玉芍還不軟不硬地笑道:「四小姐不用費心了,今兒個是二小姐的生日,您是二小姐的嫡親妹妹,總得在旁邊陪著。老太太那兒自有我們伺候,您就不用費心了。」
原本是好端端的看戲,可老太太進東屋休息之後,先是陳冰魂不守舍地出來,隔了許久,老太太方才面沉如水地現身,竟是徑直要走,這看在眾人眼中,少不得是心生聯想,尤其是剛剛怎麼也沒能從陳冰那兒掏出話來的馬夫人。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打算追過去,可才站起身就發覺有人拽住了自己的手,一低頭才看見是陳冰。
「母親,別去!」
馬夫人這才順勢坐下身來,見四下人都在注意老太太那一行,不禁壓低了聲音說:「好容易大張旗鼓給你賀生辰,老太太要是半道走了,還不知道她們會說什麼難聽話編排你!你這丫頭又偏生不說剛剛裡頭究竟發生了什麼,都急死我了!」
「總之別去,老太太這會兒正憋著氣!」陳冰一想到東昌侯府可能的結局,一想到金從悠要從天上打落底下,忍不住又硬生生打了個寒噤,又用哀求的目光看著馬夫人說,「娘,咱們也別看戲了,就說老太太累了,咱們也一塊散了,等回房之後我再對您說!」
看著陳冰那少有的驚惶表情,馬夫人心裡不知不覺也有些發慌,便點了點頭,遂站起身去尋徐夫人。正巧徐夫人也從丫頭那兒得知了朱氏適才吩咐的兩句話,再加上這一切都是丈夫進屋之後發生的事,心裡又是驚又是怒又是怕,因而馬夫人過來說這戲暫時演到這兒為止,她自然是千肯萬肯,立時吩咐身邊的吳媽媽去派賞錢,可等馬夫人一轉身,她就又吩咐一個丫頭回翠柳居看看陳瑛在做什麼,卻沒注意到羅姨娘和陳汐已經是雙雙走了。
陳瀾將朱氏送回蓼香院,一進東屋炕上坐下,就有小丫頭上來稟報說劉太醫早就到了,正在東邊耳房裡頭等候。朱氏此時雖已經比乍聞驚訊時好了許多,心裡卻依舊悶得慌,便示意鄭媽媽留下,陳瀾帶著綠萼幾個丫頭到梢間暫避。不多時,劉太醫進了屋子,依次請過左右手的脈息之後,便不無謹慎地沉吟了起來,這不禁使里外兩間的人都提起了心思。
「劉太醫,你祖孫三代在太醫院,你爺爺當初就給我瞧過病,如今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朱氏見劉太醫那表情要多不對勁就有多不對勁,頓時惱了上來,「我雖是一把年紀的老婆子了,可還沒那麼不中用,總不成你斷定我明日就兩腳一伸去了!」
「卑職不敢,卑職不敢。」劉太醫本就是斜簽著身子坐在錦墩上,此時那屁股不穩膝蓋一軟險些跪在地上,好容易才擠出了一絲笑容,「卑職只是才疏學淺,於太夫人這心疾費盡心力也只能醫治到如今這個地步,再加上太夫人今日想來是又經歷了大喜大悲,若是如此往復,單單藥石已經是沒多大作用了。而且,下官前日剛剛接了調文,不日就要升任御醫,往御藥局當差,只怕侯府很難經常前來了。」
劉太醫升任御醫,要前往宮城內的御藥局做事?
朱氏面色一僵,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道:「你們祖孫三代都在太醫院,可卻沒想到最後還是你升任御醫,這杏林世家的名頭今後就更響了。也罷,你也無需多擔心什麼,只盡力開方子就是。病災都是命里註定的,我自然不會強求。」
「多謝太夫人體恤,多謝太夫人體恤。」
透過門帘fèng隙,陳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劉太醫那如蒙大赦的表情。見其隨著鄭媽媽出去開方子,她略一思忖便打起帘子出了屋去,見朱氏怔怔地坐在炕上,她便輕輕咳嗽了一聲,旋即就上前緊挨著炕沿坐下。可還不及開口,她就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突然被緊緊攥住,那股大力仿佛是準備把她的手腕捏斷一般。
「瀾兒,若是我不在了,只剩下你們孤女弱弟,你打算怎麼辦?」
陳瀾看著朱氏,見她的眼神中既有陰沉,又有惶惑,便竭力定了定神,又輕輕把另一隻手按在了朱氏那隻緊攥著她手腕的手上:「老太太,我一向信奉一句話,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遇事不過是見招拆招,竭力自救,若真等什麼都做了卻依舊沒法,那就是天數了。盡人事,聽天命,僅此而已。」
朱氏本以為陳瀾要麼是表心跡,要麼是竭力逢迎她會長命百歲,要麼是頹然落淚,可聽著這麼一番話,她原本滿是怨恨憤怒的心漸漸有些鬆動,手上的勁也漸漸小了些,最後不知不覺鬆開了陳瀾的手。見其抬起一圈微紅的手腕,當著自己的面坦然輕輕揉了兩下,她不禁用食指中指揉了揉太陽穴,這才開口問道:「你覺得,待會我讓人去請你大姑姑過來如何?」
之前在那邊看著陳瑛深有把握的樣子,陳瀾心裡就已經是擔足了心思,剛剛這一路回來,又在東梢間裡頭看著劉太醫請脈思量,再加上聽了那麼一番要調到御藥局去的話,也不知道有多少念頭在腦海中轉動。這會兒朱氏開口一問,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直截了當地問道:「老太太請韓國公夫人過來,可是想問東昌侯府之事?」
見朱氏聞聽此話就是一愣,她又低聲問道:「老太太覺得,三叔今天突然提到此事,會是信口開河?東昌侯已經在獄中,他若是真的連老太太都一塊賣了,會放過韓國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