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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見賴媽媽恍然大悟,陳瀾也解說道:「他們是這兒的本地人,感念府里恩情,做事情必然盡心盡力,不會耍jian偷懶,而且以後收租的時候,有他們帶著,也不怕有些人家明里暗裡哭窮。再者,老太太還不知道要在這兒休養多久,雇著這些人並沒有壞處。若長住,原先的丫頭就不夠了,府里世仆那麼多,有時候挑丫頭卻還補不上好的,要外頭人牙子送人來,如今聽見要到外頭,怕吃苦更是指不定怎麼推搪。既如此,莊戶人家裡頭以後也能選些伶俐的小丫頭來做雜活,等咱們回城就放她們回家,也省卻了好大的麻煩。」

    賴媽媽能在蓼香院伺候,雖不是頭等有臉面的,但也是聰明人,此時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老太太避到這通州的莊子上來,三老爺必定會借這個機會在府中的世仆當中扶植一批人,而老太太的本意恐怕也想看看誰忠誰jian。只府中那些下人這麼多年下來,趨炎附勢已是本能,到時候收拾起來能剩多少能用的就說不清了,到了那時候,這邊的人手興許就能補上。

    這些佃戶雖說不是生死捏在主家手裡的奴婢,可從這田地上來說,竟比奴婢還可靠些!

    陳瀾也是想到了種子農具,而且更想到這些佃戶剛得過自己的恩情,只要她現在和將來不斷讓他們嘗到甜頭,自然便是最可靠的人。她在府里根基淺薄,下人們奉承也多半只是看著老太太的偏愛,若有一天那偏愛沒了,她便又得靠自己掙扎。所以,她自然不會把希望放在積弊嚴重的侯府世仆身上。又囑咐了張莊頭幾樁事情,她就帶著賴媽媽出了屋子。

    因這兩日進進出出,又是經常要見張莊頭,再加上臨波館內多了兩個妹妹,於是她便留著紅螺在那邊看著,習慣了帶上賴張二位媽媽,在屋子裡見人時也不戴帷帽,只坐了滑竿在外行走的時候,卻不得不多留意一些。這會兒從小道出了一重門,她瞧見那邊岔道上陳瑞正帶著兩個親隨過來,忙令人停住了,等人近前就開口問道:「陳管事這是剛剛打外頭回來?」

    陳瑞見陳瀾竟是用豁免欠租和新租消弭了一場亂子,心裡不免覺得這位千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可今日出門到巡檢司打探時得到了那個驚人的消息,他也顧不上先頭那些雞毛蒜皮。這會兒聽見陳瀾停住發問,他忙躬了躬身子道:「是,小的剛從張家灣巡檢司回來。」

    陳瀾瞧見陳瑞臉色不好,立時想到了楊進周那一頭:「可是出了什麼事?」

    「這……」

    「也罷,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且到那邊避風的去處說話。」

    所謂避風的去處,便是夾道盡頭原本建好用作婆子守夜的一座小屋,如今因為人少,自然空著。陳瀾帶著賴媽媽進去之後,陳瑞也跟了進來,其餘人則是由張媽媽帶著守在外頭。這會兒賴媽媽在中間椅子鋪上軟墊之後,她就坐下了,又拿眼睛看著陳瑞。

    「小的去張家灣巡檢司打探消息,那位柴巡檢說,今天一大早,有人守在通州往京師的大道上,抓了帶著十幾個手下從通州城出來的夏莊頭。消息傳開之後,正在通州城內別業的錦衣衛指揮使盧逸雲盧帥勃然大怒,氣急敗壞地派了人去四面搜捕,結果一無所獲,便立時動身回了京城。據說,那位夏莊頭之前便在盧帥的別業裡頭。」

    事情竟然牽涉到錦衣衛那位指揮使?

    陳瀾攏著那隻八角形紫銅手爐的手卻一下子收緊了,隨即皺著眉頭說:「那個夏莊頭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皇莊莊頭,怎生會和錦衣衛緹帥攪和在一起?」

    「小的也沒問出來,看張家灣巡檢司那兩位的光景,似乎並不意外,興許盧帥靠著這位辦事也不一定,畢竟夏莊頭是宮中夏公公的親戚。」說到這兒,陳瑞頓了一頓,這才又躬了躬身說,「既如此,還請小姐三思,咱們侯府雖說不怕事,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也沒必要為了那些泥腿子惹上錦衣衛緹帥。新租豁免就是給他們大造化了,欠租的事就不用管了。」

    此時此刻,陳瀾卻沒什麼功夫尋思陳瑞的建議,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就是之前的事是楊進周奉命行事,還是錦衣衛的內鬥。然而只是一瞬間,內鬥兩個字就被她按了下去。倘若楊進周真是如傳聞中那般回京進錦衣衛不過大半年,那麼,以她幾次相處的心得來看,此人不會有過分的爭權心思。那麼,如果不是內鬥,便是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要藉此拿下那位錦衣衛指揮使?可為什麼要這麼拐彎抹角?

    看到陳瀾仿佛在發呆,陳瑞不禁有些不耐:「小姐,咱們侯府雖說尊貴,可管的是帶兵用兵,無論是在朝事還是其他事情上,都鮮少露頭,而錦衣衛官全都是皇上親手簡拔,最是信任不過,何必攪進這趟渾水?」

    「這事情不用再說了。」陳瀾把那些思緒藏進了心裡,這才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陳管事一片忠心,不過老太太已經把內外事情交託給了我,這莊子又原就是皇上賜給我和四弟的,有些事情該撕擄明白自然該撕擄明白。陳管事這兩日一直在外頭,也辛苦了,如今就多休息休息,這一波事情須臾就過去了。」

    須臾就過去了?陳瑞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陳瀾說得輕描淡寫,他只能壓下那疑惑和惱怒,躬身告退就出了屋子。而賴媽媽看著這光景,心裡更是犯嘀咕,等到陪著陳瀾回到了臨波館,她一見人進西廂房,就立時拔腿去了正房稟告。

    日暮時分,在外頭轉悠了一天的陳衍方才帶著伴當和家丁回到了安園,這一夜,安園上下有人睡得踏實,有人卻輾轉難眠。而到了次日中午時,京師鄭媽媽派來了信使,帶了一個讓朱氏大吃一驚的消息。

    皇帝將錦衣衛指揮使盧逸雲削籍為民,由司禮監太監曲永暫時提督錦衣衛!

    第084章壽禮被毀

    由於朱氏年紀大了,自然有些畏寒喜熱,因而正房裡除了燒著暖炕,三間屋子還全都擺了火盆和熏籠。為了少些煙火氣,用的銀霜炭都是特意從侯府送過來的,滿滿當當三大車。此時此刻屋子裡暖意融融,空氣中還飄蕩著一股淡淡的蓮子清香,倒是讓人心曠神怡。

    只不過,屋子裡伺候的人就沒這等好心緒了。自打早上府里鄭媽媽派來報信的人一走,朱氏就一直在沉思,早上連孫子孫女的問安也一概免了,糙糙用了幾口早飯就坐在炕上一動不動,於是,一應丫頭們無不是放輕了腳步,唯恐觸怒了老太太。而哪怕是綠萼昨日才和陳瀾一塊又去問過芙蓉和木樨,也不敢在這種時候貿貿然說出來觸霉頭,更不敢隨便開口勸說,只能瞅著空子換熱茶遞手巾端漱盂,卻是連小丫頭的活計都一塊包辦了。

    這僵硬的氣氛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屋子裡的丫頭們才聽到了一個淡淡的聲音:「去,把瀾兒叫來。」

    總算等到了一句吩咐,雖說那話頭極其生硬,但玉芍還是趕緊親自出了門去。不一會兒,她就把陳瀾請了過來。看著綠萼招呼了小丫頭們到外間去,她端上茶水之後也躡手躡腳退了,等在正廳的小杌子上坐下了繃好繡架,她就低聲對綠萼問道:「咱們府里和錦衣衛井水不犯河水,老太太為什麼聽了那個消息之後,反應那麼大?」

    「噓,你小聲些,這消息如今除了老太太,只有咱們兩個知道,要是給人聽去了,全是我們的大不是。」綠萼趕緊讓玉芍住口,側耳聽了聽,裡頭的人仿佛坐在一塊小聲說話,不虞她們能聽見,這才低聲說,「我想,興許是為了後面半截。為什麼是司禮監的曲公公提督錦衣衛?要知道,咱們大楚,太監宦官素來是不能干涉政事的。太祖爺甚至一度只用女官,想把宦官都廢了,可終究架不住諸代的制度,於是就立了鐵牌在那兒。據說祖訓上就有一條,哪位萬歲爺敢讓宦官干政的,不許入宗廟!」

    玉芍素來知道綠萼因從小伶俐,跟著鄭媽媽學了讀書寫字,只想不到這種應該是男人知道的典故也知道,因而少不了拉著人詳細追問。一時間,兩個大丫頭的腦袋碰在了一塊,從典故說到了傳聞,傳聞說到了流言,最後齊刷刷打了個寒顫。

    而東屋之中,陳瀾被朱氏拉著坐在暖炕上,先是隨著老太太的問題詳詳細細稟明了當初見楊進周的經過----既是沒有私相授受,自然也就沒有任何不可對人言之處。說完之後停頓良久,就在她以為朱氏不會對她說,之前京里鄭媽媽讓人送來的究竟是什麼消息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握住了。

    「這次虧得是你有決斷。」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之後,朱氏就將另一隻手也放在了陳瀾的手背上,「想來你也知道,鄭家的今天派了人過來送信。那信上說,錦衣衛指揮使盧逸雲昨日帶人回京之後,就被召入了宮中,結果人沒出來,旨意倒是在京城九門落鎖之後下來了。盧逸雲玩忽職守包庇jian人,兼且貪墨無數,著革除官職削籍為民,逐回原籍編管居住。這其中,那個天安莊的前任莊頭夏惲已經下獄。為著這個,御用監夏公公也被嚴詞申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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