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頁
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是四少爺作陪。」見陳瑛面色霽和,劉青便知道此前府里傳言的四少爺要和平江伯長女結親不是什麼空穴來風,於是更恭謹了些,「小的聽送茶水的小廝說,平江伯問了四少爺幾句,仿佛滿意得很,還把隨身帶的一把泥金扇子送給了他。」
陳瑛不置可否,等到了三德廳前頭的抱廈,伺候的小廝打起帘子,他彎腰進去之後,方才不為人察覺地微微皺了皺眉。平江伯的封號是來自於太祖年間,說是掌兵的勛貴,其實卻在用兵帶兵上頭沒什麼太大的建樹,但卻在治理漕河上頭頗有一套。儘管大楚兼行河運和海運,但河運畢竟是路途近些,而且能直接到通州,所以平江伯方家多年來一直榮寵不衰,又因為一直在江南富庶之地,家底極其厚實,歷代平江伯幾乎都兼著漕運總督的頭銜。
不過,如今的平江伯方翰卻是一派文官氣象,連見面禮也是文人愛用的泥金扇子!
三德廳七間九架,前面是小小的兩抱廈,七間屋子除了正中的正廳之外,東西三間都是打通的。東邊是見武將世交的地方,因而牆上懸的是頭一代陽寧伯用的劍,架子上擺的是當年得過太祖皇帝誇獎的金盔,案上擺的是當年從韃子那裡繳獲來的一副寶弓……總而言之,一件件都是有些年頭的古物。而西邊則是清雅得多了,滿是經史典籍的書架,擺設著各色古玩珍奇的多寶格,文房四寶無不精緻的大書桌,牆上有黃庭堅的字,宋徽宗的畫,蘇東坡用過的鎮紙,米襄陽使過的硯台,一應都是名家布置,一入內便能覺得一股書香墨氣撲面而來。
此時此刻,平江伯就在西屋之中和陳漢說話,聽到有人進來,他一抬頭瞧見是陳瑛,立時便站起身來,寒暄過後就誇獎陳漢基礎紮實言談清雅,大有世家之風云云。陳瑛卻是在兒子面前素來嚴正慣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挑了兒子的幾個錯處,就把人趕回了房去,旋即才和方翰分賓主坐了下來。
兩人說是路上互換兒女庚帖定了姻緣,但其實早在一個還只是陽寧侯庶子,一個還只是家中嫡次子的時候變早已認識,因而也沒那許多俗套話。幾句開場一過,平江伯方翰便神秘兮兮地說:「陳兄可知道,這次錦衣衛緹帥盧逸雲,可能要栽了?」
儘管今天聽到左軍都督府經歷司那兩個屬官的竊竊私語時,陳瑛就已經想到過這個可能,但此話一出,他還是倒吸一口涼氣,隨即搖了搖頭,又問是怎麼回事。奈何方翰也不過是剛聽到一點由頭,只知道宮中內官傳出來的消息,別的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就算心裡再焦躁,也只能暫且按下。
「好了好了,咱們和錦衣衛是井水不犯河水,這種事情犯不著去管。今天我來,也是想和你說說先前談到的婚事。你家老太太離府養病的消息如今已經傳開了,不是我管閒事,畢竟是嫡母,先前那事情知道的人家也不少,你別操之過急,說出去不好聽。還有,聽說,你有意把你的女兒許配給威國公世子?」
朱氏的事情陳瑛已經得知,都察院有人彈劾了自己一本,雖然奏章似乎是留中不發,但終究不好看,因而他也只能憋下這口氣。此時平江伯提醒,他淡淡嗯了一聲,可聽到最後一句話,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這事情如今已經是有些渺茫,怎麼還是傳開了?
想想方翰畢竟是未來的兒女親家,從前交情又好,他便嘆了口氣說:「你也知道這丫頭的身世,婚事是從前威國公親口答應的,只如今那邊似乎變了卦。說實話,我家中如今這樣的情形,我其實也並不十分情願。」
「你不情願就好,畢竟你家和晉王關係太深,這威國公又是魯王的舅舅,要是你把女兒嫁給了威國公世子,外人看起來,便是你一隻腳踏兩條船了!」方翰說著便按著旁邊的小几,把身子靠近了些,「陳兄,我知道你沒選過邊,但如今之際卻是不得不選。國賴長君,外人道皇上疑忌晉王,可其實真看看,不過是殺了一個清客相公和一個奴僕,昨天倒還賞賜了晉王好一些宮婢奴僕,哪裡是寵信有衰?你家老太太所憑恃的是韓國公夫人和晉王妃,若是他日……你難道還能動她?唯今之計,便只有借著興許會冊立次妃的機會,將你家千金……」
「你是說……」
兩個人全都是半途打住,但彼此對視之下,哪裡不明白對方的意思。方翰看到陳瑛沉吟的樣子,知道響鼓不用重錘,也就打哈哈岔過了話題。而陳瑛此前並不是沒想過這一茬,如今方翰再次提起,他不得不認為,這是解開如今困局的最好辦法。
不管哪一家,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翠柳居正房。
自從接手家務之後,徐夫人在屋子裡呆的時間便越發少了,可在三歲的嫡親兒子陳汀身邊留的人卻是越來越多。這一天上午的議事結束,聽說丈夫陳瑛已經回來了,正在三德廳那邊見平江伯方翰,她便不在水鏡廳用飯,徑直迴轉了來。一進門,她就先去看了孩子,見那軟乎乎的手抓著自己的臉輕聲喚娘,她的臉上頓時露出了深深的黯然。
陳漢和平江伯之女定下婚事,她的兒子卻不知道是否能平安長大!
由於這一重心事,她根本沒有什麼胃口,午飯不過是敷衍了事。可她沒想到的是,陳瑛見過平江伯回來之後,竟是直接進了她的正房來,又把丫頭們都趕了下去。一聽那當是自己丈夫的男人說出的那件事,她一下子攥緊了手上的帕子,一顆心如墜冰窖。
第083章授人以漁,再聞驚訊
儘管天氣還冷,但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因而安園裡頭的丫頭們正趁著這大好的日頭忙忙碌碌地翻曬東西。陳瀾和陳衍還好,畢竟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多備了一輛車帶上了鋪蓋箱籠,陳灩陳汐則完全是因為各自父親的那點私心而留下的,連鋪蓋帶使喚丫頭等等全都是昨日將近傍晚才送來。要是平日,小小一個院子住了這許多人,再加上正在忙活,少不得有拌嘴有說笑,但如今卻是一聲咳嗽都聽不到,就連拍灰也是輕手輕腳的。
因為陳灩和陳汐姊妹正在正房西屋裡頭跟著周姑姑學禮儀。
至於陳瀾和陳衍姐弟,則是都不在正房。陳衍帶著楚平四個伴當,又由陳瑞撥了四個家丁,卻是離開安園去巡視那千畝田地了。這是他自動請纓的勾當,朱氏思量之後便滿口答應。至於陳瀾,早上在帳房和張莊頭商量事情,順便聽他報帳目,下午則是有好些佃戶上門道謝磕頭。儘管只放了三五個上來,但這三五個人砰砰磕響頭的架勢就已經讓她百感交集了。
她的處境再難,難得過這些被人踩在泥里,靠人大發慈悲才能活下去的佃戶?
此時此刻,一個圓下巴的中年佃戶便是規規矩矩,眼睛看著地上的水磨青磚說:「村子裡的鄉親們都說,皇上是寬仁,可要是沒有三小姐真心體恤咱們,好好的寬政也會被人敗壞了。那一筆壓得咱們透不過氣的欠租沒了,那些個欺男霸女的無賴沒了,甚至還免了這一年的租子,咱們這才能過活。今天大伙兒來的時候,村里人還說,恨不得供了長生牌位……」
「這本就是皇上憐你們苦楚,所以使人特意傳下的旨意,我是照章辦事,你們若是要感念,念著天恩就行了。你們若是真心感激……」想到這安園之中空蕩蕩的人手不夠,而張莊頭曾經提過那些莊戶人家種子農具都缺,陳瀾就笑道,「那就回去看看,各自的家裡可有人手空閒,這兒內內外外都要人幫手,一個月工錢五百文,只要能做活肯吃苦就行。」
如果說豁免欠租、趕跑打手、免去新租,這一切的一切看著還只像是新主家的一時好心,那這僱人就實在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雖說是莊戶人家男男女女都要下地幹活,但每個月五百文的工錢,哪一家勻不出個把來?有了這錢,買種子買農具,手頭就絕不會這麼緊了。一時間,幾個佃戶你眼看我眼,爭先恐後說自家有。陳瀾也不說其他,讓他們回去互相轉告,說安園還需要二三十個粗使僕婦十個莊丁,讓他們回去互相轉告一聲,隨即就放了人下去。
等到屋子裡沒了外人,賴媽媽殷勤地攙扶著陳瀾從屏風後頭出來,瞄了一眼張莊頭便低聲說:「三小姐,小的多一句嘴,這先頭才免了一年的租子,如今卻還要從他們裡頭僱人,一進一出便是老大的饑荒。就算只三十個人,一人五百錢,一個月就是十五兩銀子,一年就是一百八十兩,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賴媽媽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張莊頭就笑道:「話不是這麼說,小姐卻是考慮得周全,嫂子且聽我說。雖說免了欠租和今年的新租,但只是許了這些佃戶一個好前景,他們如今種子農具耕牛,什麼都缺,實在沒法子還得求上來。與其那個時候再貸給他們,還不如眼下招些人在莊子上幫工,這也是朝廷平常以工代賑的意思。不怕笑話,這裡雖說房子齊整,可各色東西各色活計還有不少要準備的。再說,收留人也不白幹活,後園的花花糙糙侍弄好了,曬乾了能賣錢,再加上竹林出竹筍,魚塘養魚,林林總總也能貼補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