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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00:00:35 作者: 府天
儘管京師有夜禁,但對於真正的權貴富人來說,消遣的地方容易找,回來的時候也不用考慮什麼犯夜。巡夜的五城兵馬司只要打點到位了,夜裡遇上也會熟視無睹,真正的貴人甚至還能得到護送,因而這夜禁兩個字只是對尋常百姓而言。
眼下已經是黃昏時分,羅旭帶著兩個隨從風馳電掣地拐進了朝陽門大街旁邊的一條胡同,立時聽到了一陣絲竹管弦的聲音。再往前走,就只見一座座小樓門前大紅燈籠高高掛,迎門的全都是些衣著體面的小廝,見著他無不是笑臉招呼,大公子長大公子短的好不熱鬧。而他雖是掛著招牌式的懶散笑容,卻是一處不停,直到胡同深處一座不甚起眼的二層小樓前,方才在下馬石前下了馬。
這裡便是京師有名的勾闌胡同了。唐宋之時官員出入青樓楚館,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傳世名篇,到了本朝太祖的時候,雖是一度禁絕了這等行當,但正如某個後世一樣禁得了明面禁不了暗處,時隔百多年,整個京師也有了三四處如這勾闌胡同一般的銷金窟,只內城的就只這兒一處。別看那一座座院子並不起眼,內中卻別有洞天,迎來送往的全是達官顯貴。
羅旭一進門就把兩個小廝全都留在了外頭,隨即熟門熟路地穿堂入室,經過一個掛著好些燈籠的精緻花園,這才到了一座小樓前。推門進去,他便看到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一個人。那人左手拿酒杯,右手持筆,正自得其樂地低頭描繪著什麼。
見此情景,他也不出聲,背著手上前到其身邊看了兩眼,隨即就笑道:「才見過一面,你就畫的這般出神,要是晉王眼下在,非得嚇一跳不可?」
「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我還叫什麼聖手劉?不過,虧得你帶挈了一回,否則這張晉府梅花宴,我還畫不出來……嘖嘖,可惜這畫雖是你願意高價要,卻是得深藏庫中沒法見人的!」那畫者一面說,一面笑眯眯地落下了最後一筆,這才滿意地看著桌子上那長幅畫卷,「不枉我花費了半個多月功夫,總算是畫上了這許多人物。」
長長的畫卷上,艷紅的梅花林中,一個個達官顯貴雖只得寥寥數筆,卻勾勒得栩栩如生,看得羅旭讚嘆連連。坐定下來,兩人換盞痛飲了幾杯,他漸漸又把話題轉到了這畫上,正要說正事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聖手劉的打趣。
「都是大男人,有什麼好看的……聽說那天晉王府還請了好些名門千金,只恨我不得一睹,她們入畫可比這些大男人有趣多了。對了,你爹回來了,你的婚事怎麼說?」
羅旭臉色一變,苦笑著正要說起今日事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輕輕的叩門聲,緊跟著就是一個壓低的嗓門:「世子爺,劉先生,不知怎的突然有錦衣衛進了這勾闌胡同,如今正在各處小院裡頭,仿佛在搜查什麼要犯,也有人沖咱們這兒來了!」
第063章婚約(下)
蘇家的事馬夫人知道得早,那會兒爵位還在丈夫身上,她生怕自己的女兒遭殃,於是還很是煞費了一番苦心。可讓她沒想到的是,一番輪轉之後,家裡頭的情形竟是天翻地覆,她一下子丟掉了最大的倚仗,因而今天老太太將她和徐夫人一找來,她便知道大事不好。剛剛蘇家老太太陳氏直截了當開口提了婚事,朱氏又張口便是長幼有序,她怎能不急?結果逞了口舌之快,卻惹得老太太動氣發病,可此時遭了這番教訓,她竟是死活也忍不下。
因而,馬夫人甩開祝媽媽的手,索性就往地上直挺挺一跪:「老太太教訓,我自然知錯,可是世上哪有憑一塊玉佩就判定婚約的道理?且不說咱們是傳承百多年的侯府,就算不是,婚事也萬沒有那樣糙率的!那蘇家當初就不知道是用什麼法子攀上了老侯爺,騙了這塊玉佩,如今更仗著這東西上門求親,把咱們侯府當什麼了?那蘇家老太太張口就要咱們侯府的嫡女,若就這樣答應她,別人還以為咱們侯府軟弱可欺,隨便來個人就能訛詐一番……」
陳瀾見蘇婉兒臉色有些蒼白,又見朱氏已經恢復了精神,那眸子亮得很,略一思忖便上前拽起了蘇婉兒,低聲指了指對面。蘇婉兒卻先看了一眼朱氏,猶豫片刻才點了點頭,起身往外頭走去。看到馬夫人還在說,陳瀾又上前在朱氏耳邊低聲說道:「老太太,大夫應該快到了。您和二嬸說話,我這個晚輩不好呆著,索性到西梢間裡頭陪著婉兒表姐,您有什麼事讓綠萼姐姐出聲喚我就是。」
朱氏看了陳瀾一眼,見其臉上絲毫異色也沒有,這才輕輕點了點頭。眼見陳瀾閃身出了門去,這屋子裡除了綠萼之外,就是跪在地上的馬夫人和那邊滿臉惶急的祝媽媽,不禁冷笑了一聲:「指腹為婚的事情,京里的勛貴也不是沒遇到過,甭說那塊玉上頭有咱們陽寧侯府的標記,就是蘇家……你別忘了,蘇家雖敗落了,卻還有個正打算應會試的舉人!你既然打聽過他們沒什麼得力的親戚,你怎麼就沒打聽過,他的門師是誰,他鄉試的主考官是誰!」
馬夫人張了張嘴,卻是發現自己確實沒在意這些。那會兒丈夫還是陽寧侯,想著蘇儀不過是區區一個舉人,今科能否得中還是未知數,她哪會想著去打聽他的門師和主考官。怔了一怔,她好容易才憋出了一句話來:「媳婦是不知道那些,可媳婦卻聽說,那一日在護國寺那個蘇儀遇見晉王一行,卻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出了老大的洋相……」
「他的門師是滇中名士於懷,和當朝禮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宋閣老是一個座師。他的鄉試主考官是當朝兵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張閣老的門生!該打聽的全都沒注意,不該打聽的倒是問了個詳細,晉王殿下又不是本科主考,你道那一定就是個不能出頭的?」
被朱氏這樣當頭棒喝下來,馬夫人不覺氣餒,最後便囁嚅道:「媳婦卻是沒留心這些,可是……老太太,就算婚約在,也不能拿二丫頭……」
「誰說我要把二丫頭嫁過去了?」朱氏見馬夫人一下子抬起了頭,臉上又驚又喜,頓時哂然一笑,冷不丁卻覺得胸口隱隱有些發悶,不禁不耐煩地說,「那枚玉佩只是定了婚約而已,至於是誰娶誰嫁,這都是說不準的事。蘇儀那後生興許書呆子,蘇婉兒看著卻還大方,再說,小戶千金不驕縱,持家做事都能強些,咱們娶回來也行。就算這不成,你不是還有個女兒?蘇儀若是能中進士,她嫁過去也不吃虧!」
馬夫人只要陳冰不嫁去蘇家便是萬事皆好,陳灩若嫁過去,於她也確實不吃虧,再加上她根本沒有兒子,因此蘇婉兒好壞與她沒有半點干係,慌忙連連稱是。為了彌補先頭太過莽撞的過失,她又是反覆賠罪自省,等到最後祝媽媽將她攙扶起來的時候,她已經是覺得整條腿都沒了知覺,但心裡卻高興得很。
不論是長房還是三房娶了蘇婉兒,那對她來說全都是再好不過了!三房承爵,正是興高采烈的時候,娶個小家門的女兒,也就失了一門後援。至於長房……那根獨苗要娶了個比自個大三歲卻又家世平常的姑娘,那可是什麼希望都斷了,看陳瀾那丫頭還能神氣得起來!至於陳灩,要真能嫁個進士,也該知足了!
朱氏和馬夫人多年婆媳,見她臉上露出了一絲掩不住的得色,哪裡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心裡暗自冷笑,面上卻淡淡地說:「回頭去一趟蘇家給人賠禮。蘇家老太太是什麼人你應該比我清楚,別給人留下口實。」
「是,媳婦明白了。」
眼見祝媽媽攙扶著馬夫人一瘸一拐地走了,朱氏方才使勁按了按胸口,竟是覺得心口真有些不舒服。這時候,恰巧外頭有人報說是大夫來了,她使了個眼色,綠萼連忙親自出去將大夫引了進來,卻是之前晉王妃薦的太醫院劉太醫。因屋子中本就沒有其他人,綠萼原還要在旁邊侍立看著,朱氏卻示意她去西梢間裡頭看看,等人走後,這才在那小枕上放下了手。
劉太醫是做老了太醫的人,診過脈之後,對朱氏叮囑了兩句老話,這才起身退了出來。此時,徐夫人也已經送了蘇老太太回來,在隔仗後頭略問了兩句便請人將劉太醫帶下去開方子。而陳瀾也讓人送了蘇婉兒回房,又跟著徐夫人進了東次間。
「只是動了些肝火,不是什麼大事,你那邊還有事情要處置,先回去吧。」朱氏也沒問徐夫人送蘇老太太出門的時候可有什麼事,吩咐這話之後又添了一句,「如今你既是身子好了能管家,也記得讓人看好汀哥,他才三歲。」
陳瀾看到徐夫人面色凜然一變,隨即屈膝答應後就帶著兩位媽媽走了,哪裡不明白這位如今已經是給逼上了梁山。只是,隨即朱氏便拉著她坐下,她就把這思緒暫且擱下,畢竟,比起關心別人,她更需打足了精神應對這位最是精明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