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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22 作者: 風荷游月
她不由自主地發起慌來,身形微晃,險些站不穩。
丫鬟勸她回去休息,畢竟一夜沒有休息,身子必然扛不住。霍菁菁本欲搖頭,但她在這兒也幫不上忙,不如讓宋瑜清靜清靜。末了一步三回頭地離去,目眶有隱隱淚光閃爍,飽含愧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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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綿綿,編織成細密的網,斜斜灑入廊廡,拂落一地玉蕊花瓣。風驟起,挾著潮濕的泥土芬芳撲入鼻息,滿園春色掩映在陰雨濛濛之中,一如人沉寂的心情。臂上掐痕淡去許多,澹衫合起傘骨立於檐下,靜靜望著外頭雨景,待回頭神時,雙目已然濕潤。
宋瑜仍舊不見醒,無論灌餵多少參品補藥,她都不曾有任何反應。小世子身體有些虛弱,確實很健康,太夫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宋瑜沒醒的這段時間,都是她帶在跟前照顧,寶貝得很。
郎中來看過,道是氣虛哀慟所致,她積鬱在心,又面臨早產,身體大傷,恐怕一年半載修養不好。問及何時會醒,他卻含含糊糊說不出所以然,看這情況,或許三兩天,或許一直醒不來。
澹衫抬袖揩去眼角淚花,她吸了吸鼻子步入室內。薄羅正從裡頭出來,手裡端著銅盂巾櫛,看模樣是才給宋瑜擦拭過身子。宋瑜才換過一身乾淨衣裳,小臉蛋蒼白得不像話,跟前幾日的紅潤天差地別。
兩 人默默地服侍,誰都沒說一句話,彼此之間默契配合。桌上擺著才煎好的湯藥,澹衫一勺勺餵宋瑜喝下,小心翼翼地給她沾去嘴角藥汁。宋瑜陷入昏迷的這段時間乖 得很,餵她吃藥便喝,餵她粥羹亦不抗拒,饒是如此仍舊很快消瘦,單薄的身子骨兒籠罩在白底粉花的衫中,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人兒。
一碗藥很快見了底,澹衫捧著碗行將起身,外頭傳來慌亂匆忙的腳步聲。不多時薄羅驚慌失措地闖了進來,眼底驚喜不加掩飾,「前頭傳來話說,世子回來了!」
餘音裊裊,纏繞在內室上空。大抵是等得過了頭,反而毫無欣喜之色,只是深深的錯愕與怨恨,她一個丫鬟尚且如此,姑娘又該如何?
澹衫攜著薄羅匆匆走出室外,聽她娓娓道來。
原來世子此次回來得突然,毫無預兆,從未支會過任何人,連廬陽侯都措手不及。目下應當在正室說話,少頃便會回到忘機庭來,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語氣滿是期盼。「咱們姑娘受了這麼多委屈……」
一定要討回來,一定不能白白受了。
出乎她們意料的早,松竹梅影壁後頭緩步踱出一人,同半年前相比,似乎有些不同。他穿著玄青繡金雲紋長袍,足蹬皂靴,丰神飄灑,俊美無儔,眉宇之間隱有幾分迫切和疲憊。他身後跟著明朗,風塵僕僕地朝院內行來,直到行至跟前……薄羅行禮,眸中泛著疑惑,哪裡不一樣?
霍川在門前停住,表情終於有一絲鬆動,袖筒中的手掌微微收緊,弧度完美的下頷繃著。幾乎不必人開口,他已然舉步前往內室。
外頭薄羅與澹衫面面相覷,踟躕不前。
明朗尚且納悶她們為何不到跟前伺候,反而各個面如死灰,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他興沖沖地跟二人報喜:「世子的……」
*
床榻上靜靜臥著一個小人,三千青絲垂壓在身後,襯得她身量益發嬌小。
霍川瞳眸深處映上她的身影,暗光流轉,一步步走近,不錯眼地將她看著。帶著些自己都不察覺的緊張,他屏息凝神,緩緩靠近床榻。那是他的三妹,他常常在腦海勾勒她的畫像,想像她是何等的模樣。眼睛,鼻子,唇瓣……無論如何,一定是他最歡喜的一張臉。
掀開重重帷幔,終於露出裡頭小小的杏仁臉……膚白勝雪,纖長睫毛倦倦地垂落眼瞼,秀挺的鼻子,花瓣般的櫻唇,尖細的下頷……哪怕睡著了,都美到了極致,無暇剔透的五官,挑不出一絲毛病。霍川抬手撫上她的唇瓣,一遍遍地婆娑,是他在黑暗中描繪了千百遍的模樣……
滿腔滿心的情愫破繭而出,化作蝴蝶振翅飛出胸膛,幾乎將他整個掩埋。霍川俯身,忍不住同她耳鬢廝磨,「三妹……」
他喚了好幾遍,然而床榻上的人仍舊毫無反應。她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唇瓣不見血色,根本不是睡著的模樣,霍川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將她細細打量一遍……身軀赫然僵住,視線牢牢地鎖在她小腹上,那裡本該有他們七個月的孩子,如今卻是平坦。
室內氣氛驟然冷沉下來,死一般的沉寂,旋即捲起陰風陣陣,仿似醞釀著一張疾風驟雨。
☆、第87章 羽化去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雖然很輕,但常年聽覺異於常人,霍川輕易便能察覺。他鬆開宋瑜纖弱無骨的小手,替她掖上錦被,偏頭往身側睇去一眼,聲音仿似從冰山席捲而來,冷冽嚴寒:「怎麼回事?」
他漆黑的眸子轉動,牢牢定在來人身上。深不可測的烏瞳掩藏著滔天怒意,使人不寒而慄。
饒是聽明朗解釋過,薄羅這會兒依舊忍不住顫慄。她哆哆嗦嗦放下一碗山藥薏米粥,躬身立於一旁,話未出口,人已哽咽,「姑娘已經昏迷好些天了,郎中說,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霍川放在床沿的手青筋泛起,臉色陰鷙難看。
薄羅拭了拭臉上水痕,這麼些天早已哭花了雙眼,她一壁哭訴,一壁將事情娓娓道來。
從宋瑜為何小產,到胎位不正性命難保。只覺得房間氣氛靜得讓人不安,只有薄羅輕細顫抖的聲音,直到她說出陸氏那句「保住孩子」,忽地從腳下泛起一股冷意。她噤聲朝霍川看去,只見他周身縈繞著重重霾氣,眉宇低壓,陰冷至極。
「郎中道姑娘氣血大傷,目下.身子虛得很……需得好好靜養,即便醒了,也得調養一年半載才能好……」她拭了拭眼角,憐惜地朝床榻看去一眼,「若不是太夫人相救,恐怕姑娘……」
她有句話一直沒敢說出口,宋瑜等了您許久,痛苦時喊的都是您的名字,彼時您在哪兒?
可是看霍川這副狂怒的模樣,給她十個膽子也說不出這句。她正欲上前餵宋瑜吃粥,霍川收斂起渾身戾氣,「你出去。」
薄羅不敢有二話,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薏米粥熬成糊狀,不必嚼便能咽下去,最適合宋瑜現在的情況。面對她時,霍川總會有無限柔情,他撫弄著她精巧的耳垂,凝視她皎月般細緻的面容,「三妹,睡了這麼多天,該醒醒了。」
床 上人兒毫無動靜,了無生氣的模樣讓人恐懼,多怕她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再也不醒來。腦海中一旦閃過這個念頭,霍川便難以抑制地焦躁暴怒,心尖兒仿佛被鈍器緩 緩割裂,疼得不能呼吸。這是他的三妹,他沒能好好保護她,讓她吃了這樣的苦頭,哪怕她醒來,怨他恨她都無妨,只要她醒來。
霍川一 勺勺餵她吃粥,始終不錯過她臉上分毫,似乎被她攫住全部心神,不捨得漏看半分。泰半時候她都咽不下去,霍川便耐心地為她揩去嘴角水漬,好不容易一碗粥見了 底,他情不自禁地俯身銜住她粉白唇瓣,一遍遍輾轉婆娑,呼吸之間全是她幽幽淡香。她一直都是靈巧慧黠的,難得有如此安靜躺在身下的時候,霍川抵著她額頭輕 聲,「你不是在等我回來?如今我回來了,你為何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