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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22 作者: 風荷游月
宋瑜招架不住,哦哦哄了兩聲,他仍舊哭得撕心裂肺,豆大的淚珠兒順著小臉滑落,沒見過起床氣這麼大的。她一點轍都沒有,正欲交給陳琴音誘哄,便見前方丫鬟受到陸氏指使,快步朝自己行來。
丫鬟步履匆忙,「少夫人請交給婢子……」
一壁說一壁從宋瑜懷裡奪過襁褓,她行走急切,帶著凌厲的春風。由於腳下沒剎住力道,肩膀將宋瑜撞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將霍鍾抱走。
宋瑜原本就忐忑得很,足下不穩倒退半步,恰好絆在石階上。她倏忽睜大眼,身子一傾便重重摔了下去,腰側恰好磕在台階邊沿。
鑽心的疼痛從腹中襲來,耳畔似乎聽見大嫂焦急的呼喚……宋瑜額頭沁出細密汗珠,雙手牢牢地護著肚子,她疼得不得了,腦子裡卻只能想到孩子。不知是疼的或是其他,淚珠簌簌落下頰邊,她抬頭望陸氏方向睇去一眼,只見她面無表情,冷眼旁觀。
「救我的孩子……」她下意識攢緊旁人衣袂,話才說完,便眼前一黑。
*
忘機庭來往進進出出,穩婆請了三四個,依舊束手無策。
血水一盆盆端出來,澹衫薄羅急得哭紅了雙眼,恨不得代替宋瑜承受痛苦。她們姑娘平日萬事謹慎,不敢出任何意外,怎的才去院內轉了一圈,便成了這副模樣?
陪同的丫鬟將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她們對陸氏心中有恨,但此時卻無可奈何。若是世子在便好了,若是世子在……定不會讓姑娘承受這種委屈。可是這時候,他為何偏偏不在?
外頭候著陸氏和太夫人,陳琴音自責地落在位上,一言不發。霍菁菁得知後趕來,在室內焦急地來回踱步,臉頰幹了又濕,「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好不容易盼到一位穩婆出來,她卻搖搖頭道:「少夫人胎位不正,恐怕不是那麼容易……恐怕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住一個……」
霍菁菁吃驚地瞠圓雙目,「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你……」
婆子顯然在徵詢陸氏和太夫人意見,一臉為難相。
死一般的寂靜,許久只聽陸氏開口:「那就儘量保住孩子。」
霍菁菁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仿佛不認識她一般。這叫什麼話,難道不要阿瑜了嗎……難道二兄回來,就看不到阿瑜了嗎?
☆、第86章 三千絲
穩婆來回看了看眾人,行將進屋之際,太夫人霍地站起,神情肅穆,「少夫人和孩子,都得保住!」
她素來是心平氣和的性子,跟下人說話都溫言細語的,鮮少有如此嚴厲的時候。言罷見穩婆愣愣地杵在原地,著急地催促她一聲,「還不進去幫忙?」
說罷放不下心,由丫鬟攙扶著步入內室。她年長有經驗,府中好幾個孩子都是她看著出生的,這種時候或許能幫得上忙。行至落地罩下頓住,回頭向陸氏睃去,「新婦這孩子我瞧著歡喜,你若是不情願,日後便由我看著她。」
陸氏面上一窒,指甲緊緊嵌入掌心。
太夫人發話,無人敢有二話。室內一干穩婆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勢必保住小世子和少夫人。原本胎位不正已是大麻煩,目下又早產,更加危險。
床榻上人兒早已昏迷,宋瑜只覺得置身黑暗中,四周霧茫茫一片,沒有盡頭,沒有光亮。她渾身疼得不得了,仿佛天塌下來壓在她身上,骨頭幾乎被碾得粉碎,尤其腹部針錐一般的疼。
眼 皮子似有千斤重,耳邊不時傳來呼喚聲,吵吵嚷嚷的,全是陌生的聲音。她艱難地掀了掀眼睫,朦朧間只能覷見面前模糊人影,太夫人坐在床頭給她鼓勁兒,其餘全 是不認識的面孔。烏溜溜的眸子轉了轉,她沒看見想見的那人……宋瑜失望地斂下長睫,為什麼還不回來?她都這麼痛了,為何他還不回來。
對霍川的一點點思念越積越多,最終匯聚成冰川河流,濤濤流入江海。思念轉化為怨恨,在她心頭膨脹腐爛,將她整個人吞噬。她甚至開始胡思亂想,不要他了,再也不等了。
穩婆不住在耳邊鼓勵她使勁兒,呼吸吐納,可是她使不上半點兒力氣……宋瑜惘惘地想,是不是就這樣了?
腦海中畫面一轉,是她昏倒時看的最後一眼。陸氏的冷漠,是她將自己害到如此地步……放在身側的拳頭緩緩捏緊,宋瑜下頷繃得僵硬,下唇死死咬出細細血珠,她多麼不甘心,多麼不想讓陸氏稱心如意。
她聽從穩婆的話,將所有力氣都留在肚子上……手邊不知抓著誰的手臂,真箇痛極了,鮮紅的蔻丹掐入對方手臂肉中,卻沒聽見對方叫喚一聲。眼角溢出顆顆滾燙淚珠,淚水朦朧了視線,她嗚咽出聲,細細的猶如貓叫。
身子好像在雲端之間沉沉浮浮,虛無縹緲,毫無立足之地。宋瑜的力氣被全然抽離,她握緊的拳頭漸次鬆開,面前景象扭曲變幻,光怪陸離。她再也撐不住了,渾渾噩噩地闔上雙目。
*
忘機庭上下所有人忙碌一天一宿,直到晨曦微露,曉日初升,才聽穩婆歡喜地喚了一聲。
「生了,是個男娃娃!」
少 頃,只聽室內傳來微弱的哭聲,不大高,卻足以讓所有人鬆一口氣。孩子不足月便降生,身子自然虛弱,是以得好生照看。積鬱在正室屋頂的霾霧終將散去,呈現天 朗氣清之色,然而穩婆下一句話,卻讓眾人心頭一凜,「少夫人昏迷不醒,此胎將她全部精力耗盡,目下身子虛弱得緊……得謹慎看顧。」
霍菁菁不住地往內室探頭探腦,恨不得立時衝進去查看情況,「那我二嫂何時會醒轉?」
穩婆言辭閃爍,在霍菁菁的再三逼問下,才老老實實道:「這個老奴亦說不清楚……少夫人幾乎去了半條命,能不能醒,還是問題……」
一句話說得眾人霍然僵住,連帶著陳琴音,都是一副悲慟的表情。
她們寸步不離地守在外頭一宿,甚至暗自為宋瑜祈禱,期望她母子平安,就是怕發生這種意外。昨晚那等心驚膽戰的場景,至今都讓人心有餘悸,宋瑜若能逃過此劫,便是她福大命大。
內室恢復平靜,丫鬟將滿室狼藉收拾乾淨,只留下貼身伺候的澹衫照顧。外頭的人都回去歇息了,唯有霍菁菁不願意離去,她步履輕輕地踏在毛毯上,駐足在幾步開外端詳宋瑜面容。
門窗關得嚴絲合縫,雖已孟春,室內仍舊燃著火爐,熏得室內暖意融融。床榻上靜靜地躺著一人,她被劇痛折騰了一整夜,目下總算覺得好受一些。眉目舒展,面容恬靜,可惜蒼白好似雪間梨花,唇瓣毫無血色,了無生機。
霍菁菁低喚一聲「阿瑜」,無人應答。她心裡頭又愧又謙,今日阿母那一句話,教她簡直不知該怎麼辦好。阿母素來不待見宋瑜,這點她隱約知曉,但又不解原因……若真如阿母所說,今日只保住了孩子,那宋瑜怎麼辦?
陸氏所言讓她慚愧,是以才眼巴巴地守著她,希望她平安無事。可是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像個精雕細琢的瓷器娃娃,不會動,再也醒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