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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22 作者: 風荷游月
眼下終於將人千里迢迢地請來了,豈能不重視?
廬陽侯陪著同田老先生說了幾句話,將霍川的情況同他表述清楚,「至今已有八年,請了多少郎中都無用。」說罷惆悵地嘆一口氣,眉頭不展。
田老先生哦一聲,「不知二郎君因何失明?」
廬陽侯頓了頓,眼中一閃而過的慚愧,「失足從閣樓上跌落,大抵摔著了腦子,沒能及時救治,才導致這般情況。」
聞言老先生心中已有定奪,他撐著扶手起身,「請侯爺先帶我去看一看,如此我才好對症下藥。」
陳琴音上前將他扶穩,她自個兒都是需要照顧的身子,可見對老郎中重視程度。
建平鎮不大,鎮上的人彼此相熟,來往密切。她從小便愛走街串巷,是個閒不住的脾性,沒大沒小地同田老先生玩鬧。旁人都指責她不懂事,唯有田老先生笑著包容她,陳琴音後來隨著年紀益發矜持,卻從不疏遠同田老先生的關係。她從小沒有阿翁,便將他視為阿翁。
打從霍繼誠過世後,她的日子便一夜之間墜入深淵,毫無光彩可言。她變得日益沉默,少言寡語,被郎中診斷懷有身孕,她絲毫不覺任何高興。這孩子是可悲的身份,註定沒有父親疼愛,成為祖母爭權奪勢的工具,倒不如不生。
正因如此,她才一時糊塗,險些犯下大錯。那是她的親生骨血,若是沒有宋瑜挺身相助,她勢必保不住孩子。她一壁感激宋瑜,一壁將怨恨遷怒霍川,深知他無辜,故意做出挑撥離間的行徑。
事後始終過意不去,這才為兩人指路建平鎮,給他們提供一線希望。
她是真的感謝宋瑜,這侯府裡頭,大抵不會再有如此熱心腸的姑娘。
*
尚未走近,便能感覺到忘機庭古怪的氣氛。
壓抑沉默,丫鬟行事小心翼翼,稍有動作便忐忑不安地望向屋內,生怕被怒火波及。沒有一人說話,安靜得過分,偌大的庭院只有蟬鳴不絕,風聲驟起。
陳琴音扶著田老先生走出松竹梅歲寒三友影壁,環顧四周面露疑惑:「怎的了無生氣。」
擱在平常,一定能看到宋瑜歡快地逗弄寵物的場景。她喜歡跟動物玩,大老遠便能聽見清脆綿軟的笑聲,令人心曠神怡。目下只看見一隻灰兔子臥在牆角,懶洋洋地咀嚼草根,長耳朵一動一動。
廬陽侯也察覺不妥,尚未走到正室便喚人:「成淮,新婦?」
少頃從折屏後頭轉出一人,宋瑜未料想廬陽侯突然來臨,忍不住好奇:「方才不知父親到訪,沒能及時相迎,實在不該。不知父親來忘機庭,所為何事?」
她眼眶兒紅紅的,像是才哭過一般。片刻屏風後頭緩緩行出一人,霍川出現在眾人視線,他下頷微抬,「若無別事,我這裡忙得很。」
古往今來,可沒有哪個兒子跟老子這樣說話。饒是廬陽侯這樣好脾氣的,在外人面前也沒法忍受如此不敬,當即便要責罵,「你當我是為了誰!」
霍川沒有退讓的意思,眼瞅著兩人要起爭執,被田老先生出言相勸。他是見多識廣的老人,對待年輕人脾氣好得很,「侯爺莫動肝火,世子年輕氣盛,說話難免有不當之處,需得耐心引導。」
說罷朝霍川睇去,視線落在他空洞黝黑的雙目上,若有所思地拈了拈鬍鬚,「老夫是建平鎮郎中,特來永安為世子醫治雙眼。不知世子可否願意配合我?」
霍川面上淡淡的,「郎中有幾成把握?」
對方年齡輩分都比他長出許多,他這樣同人說話實屬不敬,少不得又被廬陽侯一通訓斥。田老先生不以為然地笑笑,「七八成。方才已經聽令尊說過,你雙目失明多年,若沒有胡亂醫治,痊癒的可能應當不低。」
他說得很有把握一般,宋瑜眼睛驟然一亮,對老先生抱有很大期待。
方才在屋中,她看了看手腕子淤青,禁不住悲從中來,忍哭忍得雙眼通紅。她承認自己沒出息,眼淚不值錢,可就是扛不住心中煩悶。
雖說在跟霍川置氣,但聽聞他有痊癒的可能,還是禁不住替他高興。
她掩唇擋住上揚的嘴角,默默縮在一旁不出聲,耳朵卻豎得老高,專心致志地聽幾人對話。
田老先生為霍川診脈,又翻看他雙眼,哪裡都正常得很,沒有問題。如此一來,很大可能是傷到了腦子。他又將霍川領到廊下,盯著他面上一舉一動,「可否能感覺到光亮?」
光影重疊,打在眼皮上暖意融融,霍川頓了頓,「有一些。」
老郎中點點頭,折身回屋,「日後都不必吃藥,從明日起我為你針療。」說罷捶了捶肩膀,「舟車勞頓的我也累了,不知能否先做休息?」
話是朝著廬陽侯問的,廬陽侯自然沒有二話,當即便親自領他去客房安頓。
宋瑜立在門檻,學著田老先生動作,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掌。霍川毫無反應,他往前走了兩步,直到差點撞上來,宋瑜才做賊一般收回手。
若他真的復明,該當如何?
習慣了他看不到自己,宋瑜有些沒法想像。雖如此,但心裡仍舊替他高興,原本他就是健全的人,被殘忍剝奪了視物的權利,目下到了該還給他的時候。
霍川被人扶著,這僕從粗手粗腳,又毫無眼色,害得他多次險些絆倒。揚聲喚了句宋瑜,沒得到任何反應,他不悅地抿了下唇。
遠處傳來明朗聲音,步子匆忙,跌跌撞撞。
☆、第71章 艾草葉
明朗附在霍川耳邊,窸窣語聲不斷傳到宋瑜耳中,隱約含有「明照女郎」四個字。
宋瑜登時撅嘴,意欲上前推開明朗,便見霍川離開寸許,毫無商量餘地,「既然要尋死,何必又將她救下來?倒不如成全她一程。」
原來方才明朗為霍川辦事,將裡頭女郎都遣散回去。她們雖有怨言,但不敢忤逆世子意思,唯有明照往房樑上搭起白綾,踢翻繡墩便掛了上去。明朗看得目瞪口呆,豈能眼睜睜看著有人在面前尋死,當即讓人將她救下來。好在救助及時,目下正在床榻躺著,明朗不知該如何安置。
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不知被多少深閨怨婦玩過,早已玩不出新花樣。霍川聽後只覺得心煩,「若是不嚴重,便送回平康坊修養。」
明朗面露難色,「她正昏迷著,不知何時才能醒。」
霍川言簡意賅,「那就等她醒了送走。」
話止於此,說再多都無用,明朗心中已有衡量,向霍川應了個是便退下。落地罩下碰見宋瑜,他喚一聲「少夫人」退至一旁,趁早遠離這是非之地。
兩人對話宋瑜自然聽見了,她直言不諱:「你對閣樓做了什麼?」
霍川倚靠著榻圍,懶洋洋地支著身體,朝宋瑜方向偏頭看來,「如同三妹聽到的那般,裡頭的人業已遣散。我不會納妾,只想同你耗下去。你目下不原諒我無妨,橫豎還有很多時間。」
好一番自大猖狂的話,宋瑜上前兩步,俯身伸出一指戳他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