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2023-09-27 23:56:22 作者: 風荷游月
    到此蟬玉近乎癲狂,卻又清醒得很,「你既不聰慧也不睿智,只有一張臉蛋生得漂亮,難道這就是原因?可憐我白白等了十來年,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

    宋瑜抬手拭去她的淚珠,被她一番話震得惘惘,哪裡想得到其中曲折如此……匪夷所思。

    她一圈圈咬開紗布,漸次露出裡頭血淋淋的斷腕,「二少夫人可要看一看?這是、這便是他的所作所為……」

    宋瑜面色煞白,哪裡直面過如此血腥殘忍的場面,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驚慌失措地推開蟬玉,「滾開,我不看!」

    殘破的身子原本就沒多少力量,更沒有抵抗能力,方才宋瑜是被嚇傻了,才一直沒反抗。蟬玉被她推到一旁,頭部撞在條案腿上,邊沿的燭台掉落在地。原本燈油便燃得差不多,露出裡頭尖銳的燭簽,她往前迎湊,轉眼便沒了聲息。

    *

    屋外聽得裡面動靜,澹衫薄羅推開直欞門闖入,見得裡頭光景霎時止步。

    宋瑜呆愣地坐在地上,白綾短襦上星星點點的血痕,她一臉驚魂未定。蟬玉倒在她腳邊,姿勢扭曲怪異,面色卻異常安詳。

    兩人回神後趕忙將宋瑜扶了起來,澹衫面色複雜地看了眼地上,「姑娘別怕,咱們先退出去,稍後再請人處理……」

    宋瑜腳下踉蹌兩步,堪堪借著她的力道站穩,無意間瞥到蟬玉曝露在外的雙手。從胃裡泛起一陣酸澀,她控制不住掩唇,踅身走出屋外,幾乎要將膽汁嘔出來。

    薄羅擔憂地給她順氣,忍不住瞧了眼內室,「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才一會兒的工夫,屋裡一點動靜也沒有,本以為蟬玉這模樣掀不起大風大浪,豈料仍是想得簡單了。宋瑜被她嚇得不輕,握著薄羅的手不住地顫抖,「把她埋了……越遠越好,我……我沒想到……」

    她連話都說不清楚,一張小臉被嚇得蒼白。除了蟬玉雙手給的刺激外,還有她的那番話……實在太出乎意料了,兩重的打擊,她實在有些承受不住。

    薄羅想問究竟發生何事,然而見她這樣,忍了又忍才沒問出口。澹衫已經命人去支會前院,陸氏會著人處理此事,左右不過是個犯了事的丫鬟,死了都沒人在意。

    屋外宋瑜緩了許久終於好轉,只是精神頭仍舊恍惚。她目下迫不得已地離開此處,再也不願意涉足一步。

    宋瑜回到忘機庭坐立難安,腦子裡迴蕩的都是蟬玉那幾句話,來來回回魔咒一般。她讓人準備熱水,渾身上下都搓洗一通,直到身子都搓紅了才肯罷休。然而躺在床上,仍舊覺得身上都是血腥味兒……外頭陽光強烈,燥熱難耐,她卻如墜冰窖。

    迷迷糊糊地躺在美人榻上,隱約似乎聽見霍川回來的聲音,她翻了個身坐起來,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跟前。

    霍川才從太夫人那回來,嚴肅之色尚未褪去。明朗將他送到內室門口便退下,守規矩得很。

    霍川退下玄青圓領袍,換了身簡便長衫隨意披著,「三妹?」

    屋裡有她的香味,但卻聽不見任何聲音,難免讓人起疑。

    宋瑜黑黝黝的雙眸緊緊盯著他,長睫毛一閃一閃,她嗯了一聲發出聲音。直到霍川走到跟前,她才張開雙手主動抱住他的腰,一言不發。

    這兩天她似乎益發粘人,霍川樂見其成,唇角抿起弧度低聲問道:「怎麼了?」

    宋瑜緩緩鬆開他,仰起頭問道:「以前蟬玉伺候過你,對不對?」

    霍川抬起的手微一頓,旋即放在她肩膀,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

    ☆、第51章 琉璃貓

    十年前霍川母親唐氏撒手離世,那段日子霍川悲痛欲絕,卻又不得不隱忍著,在這侯府之中尋求一絲立足之地。

    他的母親不能白死,他要為她爭取最後的尊嚴與地位,不能就此罷休。

    彼時他和唐氏也住在忘機庭,但只是個破舊不堪的小院子,地位更是偏僻,無人問津。忘機庭是後來重建時霍川改的,十年前它甚至連名字也無,卻幾乎承載了霍川整個幼年時期。

    蟬玉行將入府,她怯懦沉默,不懂得討好人,是以上頭管事都不大喜歡,便將她指派到忘機庭做事。霍川跟前唯一伺候的人便是她,但因他性情古怪,幾乎沒同她說過幾句話,寥寥幾句吩咐了事。

    那時整個侯府都圍繞著霍繼誠一人轉,他年少有為,聰慧不凡,一出世便是眾星捧月的存在。相比之下,偏僻院落里的霍川反而顯得愈加不堪,他是那樣驕傲自負的人,如何能忍氣吞聲?

    不止一次試圖在廬陽侯面前鋒芒畢露,事後卻屢屢被侯夫人暗中加害。沒有唐氏護著他,他常常遍體鱗傷,霍川說到底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不懂得何為收斂,是以日子很不好過。

    身旁無人,唯有蟬玉肯給他上藥包紮,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地勸他,「你做什麼非要同他比?原本身份就差了一截子,更應當安分才是。」

    霍川斷然聽不進去,抿唇一言不發。

    便是在這種朝夕相處中,蟬玉對他產生了不該有的念頭。他雖身份低微,不被侯府認同,但到底生得俊朗明潤,有如一塊蒙塵的美玉。少年稚嫩的臉龐逐漸長開,出現堅毅冰冷的稜角,也更為精緻漂亮。

    兩人年齡相仿,蟬玉動心是自然的。可惜只有她一廂情願,霍川從未將她放在心上過……她甚至破罐子破摔,夜晚獨自進入霍川房中,只著了一件輕透衣裳,被霍川得知罵了聲「滾」趕出去。

    蟬玉愈加不甘,憑什麼伺候他兩年,他卻正眼都沒瞧過自己?憑什麼他可以這樣侮辱自己?

    恰巧侯夫人身邊的人尋她,交代她做一件事情。蟬玉猶豫良久,終究沒忍住心動,如若他受傷後沒了驕傲的資本,是否會安安心心地同她在一起?

    是以才有了日後那一出,霍川被人硬生生從閣樓推了下來。看似是他站不穩,實則有人在身後推波助瀾,那人是誰不言而喻。蟬玉沒想到的是,他非但受傷了,更是因此雙目失明。

    然而究竟是好或不好?他看不見了,羽翼尚未豐滿便被折斷,雖為殘酷,但蟬玉並不後悔。

    此後他果真哪兒都去不了,府里無人照應,原本侯夫人也命令不准給他拿藥。但蟬玉曾偷偷給他送藥,全是治療皮外傷的,眼睛的事她絕口不提。

    可惜霍川並不領情,他如何不知怎麼回事。他怪不得任何人,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天真無知。

    *

    宋瑜仰著頭看了許久,只見他臉色沉沉,下頷繃起沒有開口的趨勢。悻悻然鬆開,跽身往後退了退,「那就是真的了。」

    她一想起後罩房糜爛的光景,便止不住渾身哆嗦,「我去見了蟬玉,她同我說了些話……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說罷蔫蔫地耷拉下腦袋,閉眼不願去想她最後倒下的模樣,可是始終在腦海揮之不去。面前是一團猩紅色,血腥味撲鼻而來,教人看了心頭髮悸。那畫面在她心裡留下了陰影,短期內無法摒除,唯有自己慢慢消化。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