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2023-09-27 23:56:22 作者: 風荷游月
一席話聽得人心酸不已,宋鄴何嘗不願意早日見好,可惜終日泡在藥罐子裡,竟不見絲毫成效。抽絲剝繭一般,他的身子很快便被熬得一乾二淨。
宋鄴怕她和龔夫人傷心,勉強回以一笑安慰道:「上回抓的藥似乎有效,目下快吃完了,三妹抽空去城南街道幫阿耶取一回藥吧。是三妹取來的,我吃後定能很快見好。」
他是為了支開宋瑜,不想她見到自己油盡燈枯的模樣,這才編了個謊話。
這句話能唬住宋瑜,卻騙不了龔夫人。她日日陪伴身旁,豈能不知他身體狀況?當即再也忍不住放聲慟哭,拿絹帕掩住口鼻,嗚咽不休。
「阿母別哭,我這就去為耶耶取藥!」宋瑜是個沒心眼兒的,坐起來便往外疾走,連丫鬟都沒顧上。
內室龔夫人泣不成聲,「你何苦這樣哄她……若是日後知道了,不知該怎麼難過……」
宋鄴鬆一口氣,就著丫鬟端來的水杯潤了潤喉,苦澀笑,「能讓她高興一日,便是一日。」
*
出廣霖院的路上恰巧碰見宋珏,他一襲絳紫寬袍更添神采,正大步往她這邊走來。
宋瑜對他多少有些敬畏,現下有要緊事便顧不得那些虛禮,匆匆同他行禮道了句「大兄」便錯身而過。
「你身子好些了?」宋珏在身後驀然出聲。
宋瑜只得停下步伐,耐著性子回應,「好許多了,多謝大兄關懷。」
說話時她只側了半個身子,腳尖不由自主地往外轉,端是一副要走的模樣。高縵履藏在群儒下時隱時現,只露出個小巧的足尖,踩在青石地板上踟躕不決。
宋珏權當沒察覺她心急如焚,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婆娑腰間翡翠玉佩,聲音沉緩有力,「前幾日你身體不適,花圃那邊催得緊,我另尋了香坊一名師傅前往。時候得知霍園主對其十分不滿,要求另換他人。」
本以為這事便重新掀了一頁,沒想他舊事重提,宋瑜不解其意,潛意識地覺得不是好事。她身後跟著澹衫薄羅,兩人影壁前跪了一夜,翌日膝頭子都是青紫的,走路踉踉蹌蹌直打彎兒。
她刻意不著痕跡地往薄羅身前退,她退薄羅也跟著往後挪,腳下沒注意一腳踩在路牙子上,兩腿一軟便倒了下去。宋瑜和澹衫忙不迭將她扶起,撣了撣身上泥土,順道數落一兩句:「怎的恁不小心,眼睛長著是為了好看不成?」
薄羅癟癟嘴,「分明是……」被宋瑜一瞪便噤聲,她掌心磕在地上劃破了,留下一道長口子,索性張口含住將血珠吸回肚子裡,就此堵住了嘴。
宋瑜心中贊她機智,後退一步對宋珏規規矩矩道:「我受阿耶所託去外面拿藥,薄羅手上又受傷,還請大兄見諒。至於教授調香一事,香坊不乏有能力者,大兄不愁找不到滿意的人。」
說罷在宋珏目光下坦然離去,澹衫隨在她身後,薄羅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小小身影迎著早晨朝陽,好似踩著晨曦款款走來。可惜背道而馳,只能越走越遠。
宋家主尋宋珏是為譚家一事,他聽罷異常氣惱,直罵譚家忘恩負義!待氣消後決定與譚家漸次斷絕生意往來,適才譚家的人才來過,是近來打算做一筆較大的生意,奈何資金不足,特意尋宋家求助的。
宋鄴如今看到他家的人便厭惡,想到自己那乖巧懂事的三妹,再同他家的譚綺蘭一比較,雲泥之別。他懨懨地揮手另對方先回,此事再做商議,話里委婉,可宋家主何曾這樣冷淡過?譚家人思量再三,終於品出了宋家不樂意幫助的結論。
*
才從宋家出來,譚家管事便匆匆讓人備馬車往城西趕去。
他一路惴惴,宋家為何忽然轉變態度?失去了這個大靠山,日後僅憑他們一家之力,生意場上可不大好過。正因為如此,譚家才迫切地需要與霍川達成共識,得到他的保證,畢竟他家的吊蘭可全憑他做主。
譚管事到城西時正值午時,晌午日頭不強烈,他卻出了一腦袋汗。他由僕從引領著步入堂屋,屋內無人,讓他再次稍作等候。譚義芳心急如焚,哪能坐得住,將僕從端來的茶水一飲而盡,甚至沒品出是何滋味便疾步往一側耳房走去。
直欞門虛掩,他輕叩兩聲便推門而出。
「霍園主,冒昧打擾,實在有急事相商。」譚義芳道了句虛話,一抬頭便猛地愣住。
此處與堂屋不同,屋內無光,只在頭頂鑿了扇天窗,晦澀暗昧的光線透進屋中,陰沉不明。霍川正坐在紫藤圈椅上,眼睛覆白紗布,下頷微緊狀似不愉。尚未等譚義芳做出反應,已有盞山水茶杯迎面襲來,他險險躲過,才幹的腦門相繼冒出冷汗。
霍川臉色沉鬱,心情不佳,「滾。」
茶杯砸在直欞門上破碎一地,屋內難以視物,譚義芳稍不留神便扎一鞋底,他忍著痛解釋:「今次是我冒犯,事出緊急情非得已,霍園主請見諒,聽我細細解釋。」
霍川沒出聲,他身旁暗處立著以為身著月白長袍的男子,開口一把好嗓子替他解了圍:「先去正堂候著吧,沒見這處正忙著?」
饒是譚義芳心急,此刻也不得不聽從,他震懾於霍川的威嚴之下,惶惶退出房門。
室內回歸平靜,霍川解下眼前一圈圈白布,眼皮子能感受到極其微弱的光,然而睜開眼依舊一片漆黑。他無神的眼睛裡看不出情緒,將紗布隨手扔在地上,靜坐片刻拾起拐杖便往正堂踱去。
身後替他醫治的男子於心不忍,「成淮,有朝一日我定能保你眼睛痊癒。」
霍川腳步未停,「這一日需要多久?十年或是幾十年,我看不如便一輩子瞎著。」
說罷自暴自棄地往外走,他這雙眼睛從八年前失明,若能醫好早已好了,何苦蹉跎至今。門外是循聲而來的管事,將他扶出門檻領往堂屋,廊廡下試探地問道:「園主可知譚家此行所為何事?」
「能為何事?無非是譚家那點吊蘭生意。」霍川譏誚,「莽撞冒失,跟譚家女郎倒是如出一轍。」
言罷頓了頓,「稍後準備一輛車輦,送段郎中回醫館。」
管家迭聲應下,轉眼兩人已走入正堂,迎面是譚義芳訕訕賠笑。
☆、第14章 五香豆
堂屋譚義芳已恭候多時,他是譚家數十年的老管事,跟著譚老爺鞍前馬後忠心耿耿,幾十年如一日。可惜人品不如譚老爺,偷奸耍滑,張口便跟吃了豬油似的,將人哄得服服帖帖。
霍川不吃他這一套,仿佛沒聽見他討好話語,坐在條案旁的八仙椅上理了理織金雲紋袖襴,「譚管事行事如此匆忙,不知何事緊急?」
管事命人送茶水來,君山銀針豎懸下沉,清香甘醇。
譚義芳方才茶水喝得多了,目下看見禁不住雙腿一緊,避開視線恭維道:「不知園主有事,方才冒犯請您見諒。此次前往是為兩家生意,先前譚家吊蘭都是出自霍家園圃,價格公道種類上層,是為佳品。家主此次有意將其做大,如今只苦惱余錢不足,前幾日已經收下對方定金,若是未能如期送往,恐怕要賠償大數額的違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