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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22 作者: 風荷游月
裡面裝的是最普通茉莉花,宋瑜平常少戴佩香囊,去寺廟進香那次是心血來潮,如今悔恨不迭。她不敢深究霍川話里的意思,牙關緊咬,許久才吐露一句:「這種香囊街上隨處可見,園主既然經營偌大花圃,想必比我了解得更透徹。」
霍川重又收回手中,轉動輪椅與她迎面,漆黑漂亮的眸子毫無光澤,語調依舊波瀾不驚,「我只知其中有茉莉、素馨,另有一味便無從得知,今日三妹前來,不如能否為我解惑?」
宋瑜急匆匆打斷他的話:「我與園主今日才相識,叫三妹恐怕不大合適。」
道路上鋪著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宋瑜一步不穩被硌得腳底生疼。她注視著霍川腳下的地面,大抵只有路造成這樣他才能辨別方向,如此一想便對他生出幾分心疼。好端端的妙人兒,偏偏失去了眼睛,若是雙目健全,該是多麼風華絕代的人傑。
然而霍川下一句話,便打消了她全部憐憫。
他當著宋瑜的面,將香囊不急不緩地放回袖子中,「我與林翡認識多年,感情甚篤,說起來算你半個兄長,如此稱呼並不越矩。」
宋瑜沒見過如此光明正大厚顏無恥的人,她將霍川一舉一動看在眼裡,難免臉頰燥熱。那是她的香佩,他居然理所當然地貼身安放,隨身攜帶。他頭頂是蓊鬱樹木,餘暉透過枝葉灑在他腳邊,形成一圈圈的光暈,卻照不亮他周身的霧霾。
宋瑜抿唇緊緊盯著他,嗓音因緊張變得乾澀,「園主像方才那般稱呼女郎便可,畢竟男女有別,以免落人口實。」
語畢她清楚地看到霍川嘴角微微上挑,雖是極淺的弧度,卻被時刻注意他的宋瑜捕捉到。那笑容太過短暫,以至於她尚未品味其中意境,他已經恢復鎮靜模樣。兩人之間不過十來步距離,卻隔得那樣遠。
宋瑜心中懸著的大石堵在嗓子眼兒,再跟他獨處多一分半刻都是煎熬,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去。「若是園主僅為此事,宋瑜未必能幫得上忙,萬分歉疚,改日再會。」
場面話說得十分好聽,她語氣里卻無半點慚愧之意,說是改日,不知能否等到那一天到來。
甚至不等霍川開口,她便迅速緣原路折返。
「三妹為何撒謊,你身上香味分明與這香囊類似。」他饒有趣味地開口,果真聽到腳步聲霍然止住了,他幾乎能想像一個姑娘驚惶失措的模樣。「還是說,你並不願意幫我?」
宋瑜定在原地,只恨自己走得太慢,她已在心中將霍川千刀萬剮,卻不得不與之周旋,「這種香佩我也戴過,身上染上香味不足為奇。裡面除了茉莉素馨,還添加了些許晚香玉和蘭草,香味自然獨特了些。」
宋瑜是個實心眼兒的,時值如今況味,她都沒往自己體香上聯想。許是一開始便被霍川掌握了局勢,只顧得否認東西不是她的,卻忘了相隔這麼遠,她根本聞不到香囊香味。既然聞不到,又如何能僅憑一眼確定裡面內容?
她頭頭是道的辯解著實可愛,讓人禁不住聯想那晚楚楚可憐的哀求。
聲音綿軟嬌糯,像迷途的羔羊一般不斷喚著「阿母」,嚶嚀婉轉,不似她今日刻意偽裝的乾澀沙啞。霍川推著輪椅前行一段距離,忽而另起話題,「我可以答應你大兄的要求,日後只做宋家生意。」
宋瑜不知兩人談話內容,甫一聽見頗為意外,她不懂宋珏的打算,是以緘默不語。
「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霍川擺弄腰上穗子,「宋家必須將製作香料的方法教給我。」
宋瑜想也不想,「不行。」
若是給他知道了,萬一他傳播出去如何是好?宋家最主要的便是香料,可以置放在繡枕、香袋和熏籠之中,用處繁多,門庭若市。之所以生意好,蓋因宋瑜成分把握得十分精準,物盡其用,從未出現紕漏,旁的香坊都模仿不來。
告訴他還得了?宋瑜攢緊了眉頭,極不贊同。
霍川沉吟少頃,鬆口道:「我只需要一種能放置枕頭中的香料,有助人安眠效果。未必與宋家有關,你大可不必擔心砸了招牌。」
靜了許久,宋瑜才緩聲道:「這我無法做主,你得同我大兄商量。」
他若一開始咬定宋家牌子還好說,無非要給宋家潑髒水。可既然與宋家無關,為何要大費周章地與她斡旋?街上隨意找一家香鋪都能實現,真教人摸不著頭腦。
宋瑜亟欲與他拜託干係,這下連客套都省了,「無事我便告辭了。」
她步子顯然比來時慌亂沉重,霍川低聲謝道:「有勞三妹。」
宋瑜反而走得更快了,對他避如蛇蠍。
*
什麼三妹?誰准他叫三妹了!
宋瑜三步並作兩步走出角院,面對著滿園奼紫嫣紅,內心積鬱無處宣洩。再看日頭差不多申時,她徑直走向花圃大門等候家中車輦。
這地方她一刻不想逗留,霍川的話言猶在耳,她禁不住對著當頭暖陽打了個寒顫。
他是否認出她了,是以才旁敲側擊地試探?
整一炷香的工夫,宋瑜對這問題苦思冥想,毫無頭緒。對方太過狡猾,三兩句便將她繞了進去,她根本不是對手。她對此一無所知,還當自個兒回答得甚妙,實則破綻百出。
宋琛出來時便見她表情極其凝重地盯著遠處,小老頭兒似的,「你何時出來的?我和大兄還當你被霍園主吃了,在裡面尋你好長一段時間!」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宋琛不過一句玩笑話,卻叫宋瑜連連搖頭,「我出來好大一會兒了,裡面花香太甚,一時扛不住便避到了門口來。」
宋琛上前仔細打量她,「你平常不是最喜那些香味?這會兒怎麼就受不住了。」
他對宋瑜充盈亂七八糟花香的房間記憶尤深,每次進去都要被熏得半死,她卻習以為常無動於衷。不怪宋琛起疑,端是宋瑜今日舉止奇怪,從寺廟回來一直如此,仿佛刻意逃避何事,又在刻意隱瞞。
宋瑜啞口無言,正著急該如何解釋時,宋珏由管事陪同從裡面緩步走出。
聽兩人對話這比生意想必談成了,管事眉眼笑紋堆疊,一直目送宋家車輦將他們接走。大約過了小半里路,回頭一看他還在那兒站著。
「大兄答應他的條件了?」宋瑜按捺不住問道。
宋珏頷首,「成淮兄的要求並不過分,世間香料何其多,我們只需給他無足輕重的一種便可。」
聞言宋瑜便不再說話,放在膝頭的手掌不禁攥起,隱隱騰升股不大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宋珏下一句便是:「我方才細細想過,旁人研究香料不如你透徹,都是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固守成規,且與宋家脫不了干係。你懂得多,平常在家閒來無事,倒可以為成淮兄指教一番。」
宋瑜這下無論如何坐不住了,「我不。」
說罷察覺自己失態,對上宋珏疑惑目光解釋道:「我有婚約在身,他又尚未成家,孤男寡女待做一處難保不讓人說閒話。此事唯恐不妥,請大兄另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