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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22 作者: 風荷游月
    兩人將東西放在一旁架子上,露華彎腰給龔夫人套上鞋襪,百英舉起湖色梅蘭竹菊暗紋比甲服侍她穿上。龔夫人回頭看了宋瑜一眼,她纖細身板斜倚在床頭眼巴巴地覷著人,直直看到人心坎兒里去。

    「待會兒我去同主持辭別,用罷早飯就回去。」龔夫人安撫她。

    宋瑜跪坐在床沿揪住她衣緣不放,神情帶了點急切:「我說現在回,阿母我們現在回家好不好?」

    龔夫人只當她是在鬧脾氣,「你這孩子怎的恁不懂事,人家留咱們過夜,怎能不告而別?」

    說罷便去梳洗打理了,得空才覷一眼宋瑜,見她仍舊保持剛才姿勢一動不動,眼睛也不知看向何處。想著許是語氣太重,便柔聲哄道:「你先回自個兒房間,阿母去見慧靜主持一面就好,早點可以再馬車上吃,都及笄了不可再使小性子。」

    聞言宋瑜回神,大眼睛匯聚了千萬星芒,「那阿母要快去快回。」

    龔夫人頷首,臨到門口仍舊不放心,囑託露華親自送她回房。宋瑜只好不情不願地跟在露華身後出門,各朝一個方向走去。

    *

    有露華在一切就好解決的多了,轉過廊廡遠遠望去,有幾個身影聚在她房間門口。

    澹衫薄羅面帶焦慮,尤其薄羅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繞得人心煩。她倆身旁還有一人,譚綺蘭雖陪著一塊兒著急,但臉上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塗了口脂的朱唇不著痕跡地挑起,目光往房內一掃而過,別有深意。

    「姑娘!」

    薄羅驚喜的聲音將她喚醒,打眼望去廊廡盡頭款款走來的,不是宋瑜是誰?

    她穿著淨面妝花羅衫,低鬟髻已有鬆散,懶懶地綰在腦後,耳畔幾縷碎發隨著晨風拂動。分明是該狼狽窘迫的,但她卻走的無比從容,秋波入鬢,裊娜娉婷,確實對得起隴州第一美人的稱號。

    說起這第一美人,宋瑜真是哭笑不得。

    那些紈絝公子哥兒日子過得太清閒,突發奇想要將城裡大家閨秀挨個排序。其中不乏見過宋瑜模樣的,一致認為首位她當之無愧。一傳十,十傳百,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認了這回事。

    以至於有些人沒見過她,想當然地猜忌這是一種噱頭,宋家女郎其實醜陋不堪,貌似無鹽。

    起初宋瑜聽罷心頭賭氣,這些人可真無聊,拿人容貌說三道四!

    再後來就不當回事了,愛怎麼傳怎麼傳,反正那些人都沒她好看。如此一想,甚為平衡。

    目下譚綺蘭直勾勾地睃向她,試圖從她身上探尋一星半點的異樣,可惜沒能如願。

    她在幾步外停下,面帶慍色地指責兩人,「昨兒一晚上沒見人,也不知道去哪兒偷閒了!害得我跟前沒人伺候,唯有到阿母房裡打擾。」

    譚綺蘭驚異出聲:「你去了伯母房間?」

    說罷看一眼她身邊露華,這是龔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看來她說的不假,心中雖不甘心,唯有訕訕住口。

    澹衫薄羅忙欠身認錯,「是婢子不該,疏忽了姑娘。」

    薄羅生怕宋瑜怪罪,忙不迭補上一句解釋:「昨日傍晚婢子和澹衫被大婦身旁的人叫去,途中被人衝撞了下,醒來便已天光大亮了。」這丫頭缺心眼兒,感激地覷了譚綺蘭一眼,「若是譚女郎到來,恐怕要到日上三竿才見醒。」

    聞言譚綺蘭面色稍變,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我房中丫鬟睡遲了,去時見她倆也在呼呼大睡,便一道叫醒了。」

    宋瑜露出恍然,示意兩人起來。

    薄羅手中提著食盒,時候長了胳膊泛酸,便推門而入將東西一碟碟擺放在圓桌上。

    寺里早飯都清淡,但花樣挺多。有素包子和饅頭,小米南瓜粥熬得稠濃,顏色金黃鮮艷。另有玉米餅、蘿蔔糕和豆腐腦,一看便是香火旺盛,這裡和尚伙食都不錯。

    宋瑜停在門檻邊,偏頭朝譚綺蘭嫣然一笑,「綺蘭也進來吧,難為你大清早去叫喚丫鬟,身旁卻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既然早早地來了我這兒,想必定是有什麼要緊事說,你我相識多年,何必客氣。」

    譚綺蘭藏在廣袖下的手捏握成拳,面上卻一派淡定,冷哼一聲很是不屑,「我不過順路罷了,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說罷恨恨剜了她一眼,三步並做兩步往自己屋裡走回。

    宋瑜目送著她遠去,雖然惱恨她昨日所作所為,但目前沒有確鑿證據,暫時不能拿她如何。這姑娘從小驕縱任性,以為旁人都該順著她顏色行事,做事愈加沒有分寸,不教訓教訓行事只會更過分。

    經此一事,宋瑜對她不得不多長了個心眼兒。

    *

    宋瑜心裡裝著事,匆匆吃完早點洗淨雙手,命薄羅澹衫收拾東西準備下山。

    那廂阿母大概已經回來,她片刻不想耽誤,奈何穿的是昨晚那身衣裳,頭髮也沒打理,這樣回家還不得把宋家老小嚇壞。宋瑜唯有奈著性子讓澹衫綰了個翻荷髻,戴青蟲簪。許是沒休息好,眼底有層薄薄的青色,便以珍珠粉掩蓋之。

    她平常少上妝粉,反而不如她本來的顏色,好在澹衫有隨時攜帶的習慣。

    換了湖藍捻金織花緞褙子,下穿蔥白綜裙,宋瑜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行至門邊陡然停下,只聽隔壁房間傳出開門聲,聲音雖小,但落在她耳中格外清晰。宋瑜頭皮一緊,登時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杵在門邊一動不動。

    「姑娘怎麼不走了?」方才還催得緊,這會兒怎麼跟定住了似的。

    宋瑜被薄羅喚回神,趕忙退回來要關門。手才扶上直欞門,一抬頭便見門邊透出個鴉青雲紋衣擺。

    腳步沉穩,緩緩走入宋瑜視線。

    頎長挺拔的身姿,冷峻陰沉的面容,是宋瑜刻在腦海里、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個人。她慌忙低頭,因為恐懼,甚至沒看見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的僕從。

    他目不斜視,宋瑜心中祈禱就這樣不要回頭地大步往前走吧……

    天不如人願,他仿佛聽見了宋瑜心中所想,堪堪停在門口。偏頭往屋裡看了一眼,烏黑瞳仁深邃無光,直直落在宋瑜身上。

    ☆、3滿庭芳

    雲頭履在眼前停住,不再動作。

    宋瑜緊盯著腳底下的一寸光陰,朝陽映下的影子打在腳尖,半響都沒從門前掠過。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門板,連澹衫都察覺到她的異樣:「姑娘是否哪裡不舒服?婢子瞧著您臉色不大好。」

    她聲音輕柔關懷,隻字不差地落進了霍川耳中。

    霍川表情並無太大變化,他眼裡連一絲光彩也無,死氣沉沉的,可惜了一雙乾乾朗目。

    僕從亦對他忽然停步不解,試探著喚了句:「郎君?」

    與此同時宋瑜鼓起勇氣,拿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勢朝他看去,在對上他雙目時猛然一怔。腦子裡盤桓的說辭煙消雲散,近乎失禮地盯著他的眼睛,屏息凝神。直到對方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才恍然大悟。

    那一眼平靜無瀾,連眼珠子都未曾轉動一下。沒有攝魂奪魄的力量,卻能將人捲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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