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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他要收拾楊閣老的黨羽、江南士林中一些討人嫌的官員。手段不過是翻舊帳罷了:從楊家、景家以往一些沒放到檯面上也沒人認真追究的爛帳入手,找出個缺口,一步一步,挖出曾參與其中助紂為虐之人,尹希自然是其中之一。
這招數沒什麼新鮮的,因為用過的人太多,但也恰好證明是非常有效的,任誰都會採用。正如他料定,來日有人對他和舅舅下手的時候,用的也一定是這種招數:揪出次輔以往行差踏錯之處,發力彈劾,牽出能取人性命的案件,讓程家陷入風雨飄搖。
路數從來是相同的,不同的是人,運用的好,就能讓對手經歷好一番驚濤駭浪;運用的不好,搬起的石頭砸到的就是自己的腳。
先後在翰林院、吏部行走期間,程詢結交的同僚、同榜進士、地方官不在少數,或是志同道合,或是利益驅使。在這種時候,選擇相宜的人選並非難事。
此外,在這期間,他安排人把一些完全可以視為把柄的消息迂迴地透露給楊三老爺----與他和舅舅相關。
順手為之,投石問路。
楊汀州是怡君、碧君的朋友,更幫過姐妹兩個。怡君沒跟他細說過原委,但不難推斷,楊汀州所為,定是讓碧君及時看清楚了商陸在當時的品行,斬斷了那段本就不該開始的緣分。
天賜洗三、滿月,楊汀州都是禮到人到,姜道成對這人的印象也不錯。
這樣的一個年輕人,程詢一直都從心底希望他的路平穩一些。
但是,楊三老爺不是楊汀州,心裡是否痛恨父親,是否連帶的想把他和舅舅打壓致死,都是未知。
假如楊三老爺對程家是笑裡藏刀,會在適當的時候現出殺機,楊汀州會否利用與碧君、怡君的朋友關係幫襯父親?
怡君他何時何事都放心,碧君他卻從不能高看。
而且,姐妹兩個認可楊汀州不假,因為楊汀州出手幫襯的事情對她們至關重要,但是對於楊汀州來說又是怎樣呢?那樣一個交友甚廣之人,放在心裡的友人又能有幾個?
門第親友之間的來往,在固有的基礎上,該是一個剔除糟粕的過程。
早早探清楚楊三老爺父子二人的立場,很有必要。
若立場相同或相安無事,對誰都好;若立場不同,往後便可劃清界限。當然,若是楊三老爺手段不夠沉穩老辣,或是乾脆跳進他挖的坑,便要受一番磨折。畢竟,風雨一起,結果可由人掌控,勢頭大小卻在於皇帝。
四月初五,一切準備停當。兵部一名主事的奏疏送至內閣,提及的是一樁算不上案子的舊事:
天啟元年,翰林院修撰錢國風赴兩廣任廣州知府。
天啟二年春,海上有戰事,朝廷命兩廣各地官員籌集軍需,其中包括錢國風。
時年秋,兵部一名堂官彈劾錢國風利用籌集糧餉之便斂財,貪污民脂民膏五萬兩。
皇帝曾吩咐內閣派人去查實,但因當時的兩廣總督是景鴻翼,錢國風又將罪責推給廣東其餘幾名官員,說是上下走動的帳目出了問題,一來二去的,案子變成了糊塗帳、無頭帳。
而在京城這邊,彈劾錢國風的兵部堂官反遭彈劾,罪名屬實,當即被罷黜官職。
是因此,當時以楊閣老為首的內閣選擇無視兵部堂官的彈劾,皇帝亦然,錢國風一案不了了之。
而在景鴻翼被抄家問斬之後,兩廣各地方方面面的帳目送至朝廷,兵部協理戶部官員清算,這過程中,發現與錢國風相關的那五萬兩銀子仍是核對不上。
五萬兩,對於國庫是滄海一粟,而且查證起來頗為繁瑣,戶部、兵部上報給內閣,內閣選擇暫且擱置,等查出眉目再說,並未稟明皇帝。
就在各地官員回京述職期間,錢國風考評結果為差,調回翰林院,任編修。
上奏疏的兵部主事懇請皇帝下旨重查此事。畢竟,貪污民脂民膏五萬兩若屬實,犯案官員便是欺上瞞下,上對不起朝廷,下對不起黎民百姓。
四月初七,皇帝看到了這份奏疏,當即著內閣安排相宜人選重查此事。
柳閣老、付大學士在當時很有些灰頭土臉的感覺:不算事兒的事兒,被翻出來了,皇帝還就重視了,心裡會怎麼看待以他們兩個為首的內閣?是因此,自是不敢含糊,從速安排下去。
忙完之後,付大學士醒過神來,私下裡對柳閣老說:「當初舉薦錢國風的人,是尹希。錢國風被彈劾之後,反過頭來彈劾那名堂官並得手的人,是尹希的門生。」
柳閣老若有所思,片刻後笑了,嘆息一句:「後生可畏啊。」
「嗯?」付大學士不明所以。
「沒事,不關你我的事。」柳閣老笑著拍拍付大學士的肩頭,「過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兩日後,皇帝加封李氏,李氏位分直接從貴人躍升為嬪。
來自江南士林的官員喜上眉梢,其餘官員啼笑皆非,簡直不知道說皇帝什麼好:嬪妃位分連升五六級的事情,到底是少見了些,真那麼看重或是喜歡,最初給她名分高一些不就很好麼?偏要來這麼一出。
程詢卻是清楚,自己和舅舅就要成為一些人彈劾的目標。
說來可笑,多少官員口口聲聲喊著朋友如手足、女子如衣物,甚至將丫鬟小妾當做禮物送給友人,而在很多時候,卻要通過觀望深宮中的一名嬪妃是否得寵而選擇是否發動一場政潮。
某些男人若是現出小人嘴臉,醜陋程度勝於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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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程詢與蘇家迎來了一次勢頭猛烈的彈劾:以尹希為首的數名言官,彈劾程詢、蘇渙在官場中廣結人脈,分明是人心不足,暗地裡不知已做下多少營私舞弊的勾當。
程詢身在吏部,不可能不接觸各部各地官員,又與臨江侯、平南王、錦衣衛指揮僉事交情深厚,再加上一個做過次輔的父親,人脈之廣,可想而知。
認真說起來,蘇渙是被順手捎上的。
這種事情,就是名符其實的筆墨官司:你彈劾,我反駁,筆墨化為刀劍。當然,情形會越演越烈,爭執的核心問題隨時可能生變,變得更嚴重。最終目的,是讓對手引起皇帝的反感,命刑部核實被彈劾的事情是否屬實,甚至於,把上一任首輔次輔揪回來問罪,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江南士林在官場的勢力不容小覷,排斥江南士林的也不少,視程詢為文人表率甚至傳奇的人亦大有人在。
每每遇到這種文官爭鬥的情形,武官只有看熱鬧的份兒:古來文人相輕,本朝文武相輕也一直是定勢,這時候武官要是跳出來幫襯哪一方,便是將自己置於最尷尬的位置----武官覺得你吃撐了,文官不見得領情----哪句話沒說到點兒上,就幫了倒忙。
皇帝和武官一樣,看熱鬧看得興致盎然。
這是程詢必經的磨練,沉得住氣並漂亮回擊,才能證明他沒看錯人,若是罵自己的人多一些、話難聽一些就失了沉穩……他這兩年的心血就白費了,只能把這奇才扔到地方上,好生磨礪一番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