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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我終究是輸給了多年來的對手,終於要面對那些本可忽略埋葬的愧疚,更要承認,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兒子帶給我的。
「要我真正認頭、釋然,我辦不到。他本可以助我權傾朝野,我的餘生,本不需這樣度過。
「我在妻兒面前,再也抬不起頭。已然如此,我出門遠遊都不行?給你們也給我自己一段釋然、原諒的歲月都不成?」
程清遠說完,室內陷入靜默。
過了好一會兒,程詢聽到母親的抽泣聲。他不由心驚,抬眼望去,見母親已滿臉是淚。
家宅之中的這些事,母親不論是怎樣的心思,面上都是不動聲色,從不落淚。
這時候,她是真的難過到近乎絕望的地步了。
程詢在心裡嘆息著,上前兩步,緩緩地,跪倒在父親面前,「爹,孩兒不孝。不少事情,或許我應該換個方式,好好兒跟您商量。」
「罷了。」程清遠凝視著他,無力地擺一擺手,「方才那些話,輕易難以啟齒。可是,我若是不說清楚,你們便不會成全我。家中有你,我沒什麼不放心的。等我累了,想念孩子們了,自會回來。」停一停,他望向妻子,「我已說過,都是自作孽,你不要多思多慮,往後幫著長子長媳,打理好家中諸事。就這樣,好麼?」
程夫人掩面哭泣著,卻是點一點頭,哽咽地道:「好。我……不為難你,也不為難阿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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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準備歇下的時候,趙管事急匆匆前來通稟:
「宮中大總管來了,說皇上今晚了無睡意,想起聽說過大少爺棋藝甚好,便想對弈幾局,打發漫漫長夜。此外,特地說了,知道老爺抱恙,讓小的不需來正房稟明此事。」
程夫人聽了,身形晃了晃,無助地望向程清遠。皇帝的性子,到了如今,憑誰都沒法子揣測,所謂的對弈,會不會只是個藉口?
程清遠卻是無奈地一笑,莫名覺得,近日的皇帝,偶爾跟個小瘋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斟酌片刻,他給了妻子一個安撫的笑容,又對程詢道:「既然,你趕緊回房更衣,從速隨劉公公進宮。」
第72章 金錯刀
072 金錯刀 2
劉允與程詢相形去往毓慶宮。
路上, 程詢發現, 宮中一點兒過年的喜氣都沒有,夜色之中,給人的感受只有沉寂、冰冷。
在宮裡熬到劉允這地位,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都不為過,但他這人的好處在於,不到一定的地步, 絕不會給任何人冷臉看。從見到程詢到此刻, 他都顯得特別的客氣, 這是因為皇帝的欣賞,和自己由衷的欽佩。這會兒,他笑呵呵地與程詢說閒話:「宮裡今年委實冷清了些。柳閣老最初看到這情形,都愣了一會兒。」
前世程詢與這人打了很多年的交道, 早就摸清楚了他的脾氣, 因而回道:「英明不過皇上,但近日真是受苦了。」
劉允聞言, 神色立時一黯,「可不就是麼。」搖了搖頭,好心提醒道, 「宮裡的事兒,程大人不知道。今日楊閣老都來三回了。」
「哦?」程詢側頭看著劉允,顯得很是意外。
劉允點了點頭, 「錦衣衛在中間傳話, 皇上本是無可無不可的意思, 說要在奉先殿思過,大抵沒工夫見,但是,楊閣老願意來就來吧。
「結果,楊閣老早中晚來了三回。皇上用晚膳時,聽宮人說了,說楊閣老要是這麼清閒,那就子時再來,到那會兒,怎麼也批閱完奏摺了。結果,楊閣老就讓宮人回話,說到時候宮門若是落鎖,他就跪在門外等;若是能進宮,還請皇上給他一個當面請罪的機會。」
程詢心生笑意。
劉允凝了程詢一眼,不等他搭話就道:「程大人是聰明人,聽咱家說了這些,心裡必定有數了。」
程詢牽出感激的笑容,「多謝大總管。」
劉允也笑了笑,「言重了。咱家只是盼著,皇上能順心些。」
「改日定要答謝大總管的恩情。」正是皇上氣不順的時候,太監、宮女人人自危,劉允這地位再高,也不能不小心,這時候要是在宮裡給誰遞荷包,不亞於害誰。
劉允笑道:「喜得貴子的時候,咱家能喝杯酒沾沾喜氣就行了。」
兩人說笑著到了毓慶宮,劉允進去復命、通稟,旋踵回來,對程詢做個請的手勢,在前面帶路。
程詢走進殿中,隨劉允走到東次間,瞥見皇帝獨坐在棋桌前,面前一局棋。他走上前去,恭敬地行禮參拜。
皇帝望向程詢,微笑著說免禮平身,隨即指一指對面的位置,「與朕把這局棋走完。將君臣禮數放下,好好兒地下幾盤棋。」
程詢告罪之後落座,斂目觀望棋局。看得出,皇帝情緒很冷靜,一個人走的這半局棋,不偏不倚,心思縝密,只是透著些戾氣。
皇帝端起手邊的茶盞,示意劉允給程詢上茶,「好生看看,別敷衍了事。」
程詢稱是。
前世他遇見過的棋藝精絕之人,是怡君和修衡。皇帝稍遜修衡一籌。
修衡那種殺氣、煞氣,一旦顯露出來,便是他腦筋靈活敏銳至巔峰的時候,憑誰也沒轍。他也有自知之明,從不肯正經陪著皇帝下棋,實在推拖不過,就把棋走得亂七八糟,讓皇帝贏了也覺得掃興,便慢慢地歇了找他的心思。
至於怡君,正經下棋時心無雜念,棋只是棋,這樣一來,就像是一個四大皆空的人與有著七情六慾的人過招,鮮少有人能贏過她。
至於前世的他,許多年不曾下棋,辭官之後才有時間靜下心來琢磨,棋藝很說得過去了。
在此時,他自然要按照前生這時的火候落子。
皇帝等待期間,閒閒問道:「程先生近況如何?」
程詢如實回道:「平時與尋常人無異,但凡著急上火,便會頭疼欲裂。」
皇帝道:「這就有點兒難辦了。」別說身居高位的權臣了,便是七品芝麻官,平日裡都不知道有多少暴跳如雷的事情纏身。稍稍停頓,他繼續道,「既然如此,便讓他好生將養。」
程詢微笑,稱是,落下一子。
皇帝拈起一枚棋子,卻是遲遲不落,問起程詢在翰林院的情形。
翰林院修撰,主要負責掌修國史、掌修實錄、進講經史、草擬典禮文稿諸事,無定員。
程詢進到翰林院之後,主要負責掌修國史、實錄,此刻,便將上任之後到如今的進展如實道出。心裡卻是清楚,皇帝這是明知故問。
皇帝滿意地笑了笑。程詢說的,他心裡一清二楚。興許數百年才出一個的人物,怎麼可能不讓人留意。說起這些,不過是隨意找個話題,緩和一下氣氛。年前諸事,實在是讓不少官員看到他就瘮的慌。
劉允親自端茶給程詢,隨後笑呵呵地侍立在一旁,一面觀棋,一面聽君臣兩個說話,聽了半晌,發現兩人都能一心二用,所談及的,一句關乎正事的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