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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皇上!」景鴻翼再次叩頭,聲聲作響,「皇上這樣說,難不成是料定景家、楊家不清白?臣怎麼敢?蒙先帝隆恩,景家方有今時今日;皇上登基之後,亦對景家百般照拂,恩寵不斷,這等皇恩,景家萬死不敢辜負!」
「朕對你還是不夠好。」皇帝笑笑地說,「你的壽辰,朕不記得。既是不記得,便不能賞賜你價值萬兩的壽禮。此時才知,朕這個皇帝,的確是不周到,勞你擔待這麼久,對不住了。」
「……」景鴻翼的心沉了下去,再不敢出聲。皇帝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他若再否認貪墨案與自己無關,再稱自己清白無辜,必然引得皇帝暴怒。這年輕的帝王,從來不是好脾氣的人。
有內侍進來通稟:「回皇上,楊閣老來了。」
「傳。」
楊閣老進殿來,行禮參拜後,瞥一眼跪在地上的景鴻翼。
景鴻翼也在這時望向他。兩人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皇帝吩咐劉允,指一指案上與兩廣貪墨案相關的奏摺、密信,「讓楊先生看看。」
劉允稱是。
楊閣老逐一看過去,到中途,冷汗都下來了。
他知道皇帝會暗中派人輔助查案官員,卻沒想到,在暗中的人,查到的事情都在點子上。
要說這件事沒有預謀,他怎樣都不能相信。但是,是誰呢?
如果如今的朝堂格局是一張網,那麼兩廣便是將這張網撕開甚至撕碎的突破口。
不可能是柳閣老。柳閣老離開朝堂太久,直到近期,處理公務才不再吃力。
也不可能是程清遠。程清遠安排在兩廣的那幾個人,早已轉投他或景家。
那麼,是唐栩那樣的武將?也不大可能。他們的手伸不了那麼長,上次發力彈劾,最大的可能,應該是唐栩在兩廣的親朋幫襯之故----但必然是數不上名號的,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數不上名號,就沒可能知曉兩廣官場中這麼多事。
錦衣衛麼?把他和景家扳倒,錦衣衛又能落到什麼好處?他們的情形,不會有多大的改變。既然沒有多大的好處,他們就不會費這份兒心力。
楊閣老心亂如麻,腦筋轉來轉去,到末了卻有種就要打結的感覺。
皇帝見楊閣老對著一封信出神、出汗,出聲喚回他的神智,「楊先生,你剛剛看到的這些,能否給朕一個說法?」
「……」楊閣老不能。給不出勞什子的說法。
「你不說,朕替你說。」皇帝道,「依你看,要把你那兩名親戚從重發落,以儆效尤----關乎這打算的摺子,你早就擬好了吧?何時得空,就讓朕看看。」
「……」楊閣老跪了下去,心裡已焦慮到極點。
怎麼辦?怎麼辦?!
皇帝停下腳步,望著跪在不遠處的首輔和自己那個岳父,「怎麼不說話?你們不是一直喊冤麼?那種話,可以繼續說,橫豎朕今日清閒,有的是聽著的工夫。」
楊閣老微微側頭,餘光瞥見身側的景鴻翼微不可見地點一點頭。
這是他們的暗號。若退無可退,那就只有行一步險棋。
「皇上,」楊閣老緩緩挺直腰杆,雙手將頭上的烏紗帽取下,「兩廣一案,罪在內閣。臣是首輔,便是涉案官員沒有楊家親眷,也是罪責深重。」他緩緩地將烏紗帽放到地上,俯身,重重地磕頭,「臣懇請辭去官職,返鄉致仕。」
景鴻翼立時附和,摘下烏紗帽,說辭與楊閣老大同小異。
皇帝神色一滯,隨後擰了眉。
事情才哪兒到哪兒?這兩個人居然一起撂挑子不幹了。比他預期的日子提前很久。
心念數轉,他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你不是要問罪麼?那我們認罪,致仕返鄉總行了吧?內閣也好,兩廣也好,你另尋高人去打理吧。不要說一時間找不到能人,就算能當下找到,也不是朝夕之間就能上任,這兩個地方更不是誰都能一上任就能接手的。
一旦亂起來,帝王就會成為諸多官員心裡的笑柄,甚至於,會成為孤家寡人。
這不是辭官。
這是最委婉最陰狠最讓帝王膽寒的威脅。
太讓人心寒了。
皇帝很想大發雷霆,想指著他們的鼻子數落一通。
但是,不值當。跟這樣的兩個人,發火都是埋汰自己。
皇帝又開始來來回回地踱步,攆動著佛珠的動作明顯快了一些。
景鴻翼與楊閣老又迅速地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有了幾分輕鬆。
皇帝不敢答應他們辭官。絕對不敢。
一夕之間,沒了岳父、首輔扶持的帝王,隱患太多。只要皇帝同意,明日他們的親人、黨羽便會齊齊上摺子反對,朝堂會亂成一鍋粥。
皇帝腳步停下來,再一次凝望二人,片刻後,語氣溫和地說:「你二人入官場數十年,如今年歲真的不小了。老來致仕賦閒,種花養草度日,未嘗不是好事。既然你們有意賦閒,態度又這般堅決,那麼,朕准了。」
景鴻翼與楊閣老身形一震,做不得聲。
「但有一點,」皇帝語氣更為和氣,「兩廣貪墨案未了,你們二人亦是諸多官員猜忌、彈劾之人。忽然間辭官,落在官員、百姓眼裡,必然是做賊心虛,借致仕逃脫律法的懲戒。是以,此事朕應下是一回事,暫不外傳是一回事。」
楊閣老先前僵住的身形有些發抖了。
景鴻翼面如土色。
「但是,你們放心,朕一定會讓你們如願。說到底,你們都是先帝認可的人,退一萬步講,就算罪大惡極,朕與臣子亦要看在先帝的情面上,准你們安度餘生。」皇帝見兩人這般模樣,心情轉好,「再一點,聽錦衣衛說,近日京城不安生。你們二位舉足輕重,萬一出了閃失,朕如何對得起先帝?此刻起,朕會派專人時刻保護二位,直到你們離開官場。」
楊閣老與景鴻翼走出養心殿的時候,步履蹣跚,像是忽然間蒼老了不止十歲。
皇帝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吩咐劉允:「把柳閣老、程閣老請進宮中。」
劉允知道程清遠正病著,但在此刻,看出皇帝心緒惡劣至極,不敢提醒,應聲後疾步出門。
第67章 朝中措
067 朝中措 3
柳閣老和程清遠到了養心殿外,皇帝才想起程清遠現今已成了病秧子。
最早, 他曾懷疑次輔裝病躲避風波, 後來親自問過太醫、看過方子, 方知病倒一事屬實。
皇帝吩咐道:「朕要先跟程先生說說話, 把柳先生請到偏殿用茶點。」
內侍稱是而去。
程清遠邁步走進空曠亦富麗堂皇的殿堂, 上前行禮。
皇帝側身坐在龍椅上,面容透著疲憊。他看一眼明顯消瘦、帶著病容的程清遠,「免禮。」隨即吩咐劉允賜座。
程清遠謝恩, 半坐在椅子上。
「程先生在病中,仍請你進宮, 是要跟你說幾句要緊的話。」皇帝見程清遠要起身,擺一擺手, 「別拘禮。若把你累的病情加重, 朕成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