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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程詢輕輕地笑起來。
「過一陣子就好了,你先去歇下。」怡君攆他,「千萬別給我添亂,裁衣服可是要選日子的,今日不成,我就要等好一段日子了。」
「成。」程詢應著,卻是看了她一會兒才去沐浴更衣。先前,她裁衣服做針線繡活,在他,是有點兒難以想像的,覺得她做這些應該會有點兒彆扭。但是沒有,她像是在做一件最尋常最該做的事,神色就如寫字作畫時一般專注。再他看來,竟也覺得最自然不過,好像那本就是她擅長的。
女子如她,是不是天生就有能雅能俗又賞心悅目的資質?
怡君跟他說話,從來沒譜,跟別人說的一陣子、一會兒,絕不會超過一刻鐘,跟他說,半個時辰是他走大運,一個時辰很正常。
這回也是如此。
怡君忙到亥時過半才裁好三套衣服,沐浴、更衣時又磨蹭了好一陣子,回寢室的時候,已過子時。
程詢倚著床頭,放下手裡的書,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今日要不是有時辰管著,你那所謂的一陣子,是不是得讓我等到下半夜?」到下半夜的話,嚴格說就是另一日了,不是適合裁衣的日子。
怡君則想了想,說道:「我也沒讓你等我啊。」
「別避重就輕。」
怡君上了床,推他一把,「起開些,總是躺在中間,好像這是你自己的床似的。」
「你少打岔。」程詢這樣說著,還是往邊兒上挪了挪,「往後跟我說話,守信用一些,成麼?」
「我不守信用能怎麼樣啊?」怡君也倚著床頭,轉頭看著他,「才幾步路啊?就算你懶得走,喊我一聲就行了。」
「……我喊八聲有什麼用?你要是每回都給我一句『過一陣子』,我不得氣瘋了啊?那還不如傻等著。」這種帳,只要不是傻子,都算得清。
怡君笑了,側身倚著他,挽住他的手,「好吧,我以後儘量注意。」
「真是活神仙都跟你沒轍。」程詢展臂擁住她,把錦被拉高一些。
這幾日,睡前,兩個人都會說說話。怡君說道:「我聽紅翡說,今日爹娘看到你哄著修衡的樣子,好像都不大好受……不,是挺感慨的吧?」她和婆婆身邊善茶道的紅翡很投緣。
程詢沉默片刻,說:「我瞧著爹哄著修衡的樣子,也不大好過。」這種話,也只有跟怡君說。
「可想而知。」怡君的頭倚著他的肩,「相識之前,我聽說,他很疼你的。」
「……是。」真的疼愛過。不疼愛,不會記得他小時候的事,不會在他新婚時做到不食言,把他幾歲的時候看中的兩樣傳家寶物賞了怡君。父親記得,他又何曾遺忘。
「那麼,程大少爺,跟我這種誰都不待見的人顯擺一下吧?」她半開玩笑地說。
程詢笑著反握了她的手,想一想,道:「我小的時候,他還沒入閣,是戶部堂官,要比現在清閒許多。每日下衙後,就急匆匆地回內宅,先看我。二弟只比三弟大幾個月,比我小兩歲左右,小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總是抱怨他偏心。娘也沒比他好哪兒去就是了。
「我現在能記起來的最早的事,是三四歲的時候。他跟我說話的時候,總是特別認真,一點兒敷衍的意思都沒有----就像我們對修衡一樣。我想要的,家裡沒有的,他都會不聲不響地尋來,若是可能惹得祖父不悅的,就真有點兒偷偷摸摸的意思了。
「我不合群,有時候會跟別的孩子打架,他神色總是心疼得什麼似的,嘴裡卻什麼都不說,只讓我想想,是不是占理。
「偶爾臉上落了疤,娘特別心疼,他卻說,男孩子,留點兒疤怕什麼?再說了,我兒子這長相,就算是弄成滿臉花,也沒誰比得上。就為這些話,祖父跟他吹鬍子瞪眼的,說那說的都是什麼不倫不類的話?要是再這樣教導孩子,少不得家法伺候。
「啟蒙之後,我們這一輩要連帶的學些拳腳、騎射。他每天都擔心得什麼似的,天沒亮把我送過去,站在院門外看一陣,午間還會趕回家,就那麼看著……還不如娘----蘇家世代習武,娘打小就見慣了那種情形。……」
父親曾對他的疼愛,不輸於哪個慈父。
他回報給父親的,在那些年裡,也敢說不輸於哪個孝順的兒子,記得他一著急上火就會頭疼,急火攻心就會氣血上涌乃至昏迷,更記得他愛吃的菜餚、愛用的羹湯、常用的紙筆……曾經以為,父親淋漓盡致地詮釋了父愛如山。
曾經以為,他能享有擁有的一切,都有父親莫大的功勞。
也正因此,在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受不了。他的受不了,慢慢成為父親的無可容忍。
正是因為多年的父慈子孝,分歧、決裂爆發時的火焰才會有著將人吞噬的力量。畢竟,都曾篤定,是能夠相輔相成的父子。
他不能接受父親一直高大慈愛的形象在心中坍塌,父親則不能接受一直飛揚跳脫卻至純至孝的孩子違逆犯上,單純的親情再融入那些醜惡,真不亞於毀滅性的打擊。
如果可以,只要可以,誰又會傷及至親,傷及自身。
如果可以,只要可以,他多希望,父親可以重活一回,再不重蹈覆轍。或者,迷途知返。
第62章 戀香衾
062 戀香衾(三)
一大早, 程夫人隨著程清遠起身, 幫他穿戴齊整, 喚人傳膳。
昨晚外院一名婆子來正房通稟, 說老爺似乎不舒坦,讓小廝去抓藥煎藥了。她當時聽了, 一頭霧水, 親自去了外書房一趟, 見程清遠臉色很差,便喚他回正房歇息, 藥抓回來之後,命小廚房的人煎藥更妥當。
程清遠當然不會不給她面子,就回正房來歇息了。
陪著他用早膳的時候,程夫人的倦意還沒散去,道:「許久沒早起了,居然不習慣了。」
程清遠心裡又氣又笑, 「照你這樣意思,我辭官才好,省得讓你受累。放心, 日後還如以往,不會回來礙你的眼。」
程夫人笑了, 「有精氣神兒數落我了,就是好多了吧?」她知道他這老毛病一犯, 就是好幾天面色不佳、食欲不振,這會兒是有意說不讓他煩躁的話。
程清遠微笑, 想起了修衡讓他喝醒酒湯,亦想起了程詢讓他把湯藥當醒酒湯喝的話。答應了孩子的事,就不會食言,如此,來日若被問起,不需撒謊。
心念一轉,他記起程謹的事,略一斟酌,與她說了原委。程詢已經答應了,她就不會反對,正因此,更該主動知會她。
程夫人聽了,笑道:「好事啊。阿詢已有官職,再兼顧著庶務,未免過於辛苦。日後有阿謹幫襯著,他也能鬆快一些。這樣想想,都有好處。對了,阿謹愿意麼?」
程清遠頷首,「他高興還來不及----昨晚命人問過他了。」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