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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蘇潤與程詢都笑起來。
程夫人核對完帳目,下人手腳麻利地把一堆東西收拾起來,送到程詢的小庫房。之後,程譯、程謹過來請安。
閒話一陣子,程清遠的小廝前來傳話,「老爺有客,不回來用飯了。」
程夫人不以為意,喚紅翡傳飯。
有蘇潤在,飯桌上總是少不了陳年佳釀,只要一同用飯,程詢就少不得陪二舅喝點兒。
程譯、程謹只是做樣子,一杯酒陪兩個人大半晌。倒不是不能喝,是還有功課要做,得保持頭腦清醒。
飯後閒話一陣子,舅甥四個回到外院,各自回房。
程詢在書房喝了一杯濃茶,斟上第二杯之後,吩咐程祿:「把老爺請來,說我有一本帳要請他過目。」
程祿應聲而去。
帳總歸是要清算出個結果,哪怕只是暫時的告一段落。程詢是這樣的心思,程清遠亦是。
過了一陣子,程清遠過來了。程安奉上茶點。
程詢抬手示意程祿、程安退下。
程清遠落座,望著長子的眼神,透著厭憎。長子說出了那些誅心的話之後,他也不需再掩飾對長子的真實情緒。
程詢喝了一口茶,換了個閒散的坐姿,「那本帳,稍後拿給你看。上午,有些話沒說完,也沒說透,你我皆是。今晚說清楚?」
程清遠冷笑一聲,「養了你這樣一個孽障,是我此生敗筆。眼下,你不妨跟我交個底,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急什麼。」程詢牽了牽唇,「橫豎你也不能把我逐出家門----你就算一頭碰死在祠堂,宗族裡的人也不會同意。」
連中三元,對於整個家族來說,是怎樣的榮耀?誰不在當時與有榮焉,誰會傻到把榮耀推出門外。父親之所以只是鬧騰而沒切實的行動,正是因為很清楚這一點。
停一停,他玩味地笑了,「是,你會說總能找到機會,但是,你就算找到,恐怕也會放棄。你比一般人更貪心,更捨不得因我得來的益處。」
程清遠再次冷笑,「得失之間,我自有衡量。但願你能一直讓我得益更多,否則,要你何用?」
「這話說的。」程詢語帶笑意,「如今要不是因為娘和二弟,我真不稀罕這出身。」停一停,繼續道,「今日我大動肝火,為何?因為我從沒想過,你居然能做出那種事----居然利用我看一眼都嫌髒的人,促成更骯髒的裙帶關係。廖彥瑞那檔子事,讓我震驚、發指,而眼前這檔子事,讓我噁心。」
男人,官場上的男人,最讓他不齒的一類,便是利用裙帶關係獲得利益的貨色。眾生平等,在相同的事情上,都無辜。可有些人就是不在乎別人的一生要怎麼度過,就是不肯給予女子哪怕一點點的尊重。
這是不對的。
女子,除了在歧路上執迷不悟的,都有資格得到相對來講更平順的路,不該被人當做棋子。
這世道之下,只有從骨子裡懼怕女子的男人,才會不遺餘力地看低看輕女子。那何嘗不是一種令人不齒的自卑。
程清遠發現,對於程詢而言,激怒他是件特別輕易的事。他克制著,告訴自己不要發作。發作也沒用,何苦白費力氣。
「你已經是這樣了,我不能不做更壞的打算、更糟的設想、更縝密的準備。」程詢站起身,從書架上隱藏的暗格之中取出一個大大的、厚重的牛皮紙袋,走到程清遠跟前,「這些,是你為官這些年以來觸犯刑法的記錄的一部分。你忙著算計我,不過是想逼著我亮出底牌。好,今日,我就亮出這一張。」他把紙袋遞到程清遠手裡,「你且好生看看吧。」
程清遠的眼神轉為狐疑,接過紙袋,取出裡面厚厚一沓紙張,凝神閱讀。越看越心驚:工工整整謄錄的樁樁件件的事,最早可追溯到十年前,最要命的是,一字一句,都是照實敘述,沒有故弄玄虛誇大其詞之處。
程詢俯視著他,眼神涼薄。
父親不會知道,這些記錄是怎麼得來的。前世,有那麼幾年,他都懷疑自己與父親的位置顛倒了----做父親的惹禍,做兒子的收拾爛攤子:父親埋下的隱患太多,不斷有人找到他,有理有據地細說與程府的來往、糾葛,要他出手相助,予以益處。他要針對每件事、每個人尋到別的把柄,再安排人手繞著彎子發落掉。多達幾十起。
做父親的作孽,做兒子的善後。
跟誰說理去?
氣悶了很久很久,而在今生,要感謝那一段歲月。
今日他讓父親看的,不過十中之三,但也足夠父親為此忙碌三二年了----如果不會破罐破摔的話。
程清遠看到中途的時候,額頭上沁出冷汗。
程詢不動聲色。
程清遠全部看完之後,匪夷所思,又因這匪夷所思生出恐懼,「這些……你從何處得來?」
「這就怕了?」程詢諷刺地笑一笑,「不都跟你說了,你也應該清楚,這只是一部分。」
「我問你,這些從何處得來?」程清遠猛然跳起來,「誰?!是誰這樣處心積慮地盯著我?!」
程詢抬頭望一望上方,一字一頓,「蒼天有眼。」
「你想做什麼?!」程清遠此刻的狀態,說是惱羞成怒也行,說是不管不顧也行,「你想用這些告你的生身父親不成?!」
「那要看你。」程詢逼視著他,「讓我過的順心,我便給你銷毀罪證、除掉一丘之貉的時間。不信,你就試試。」
誰犯錯,誰善後、受罰。憋著火氣給這所謂的父親收拾爛攤子的日子,他過夠了。除了柳元逸一事,再不會了。
「……」已經責罵過的言辭,程清遠不會在朝夕之間重複。可除了責罵,他能說什麼?這樣的情形之下,任何解釋都是無力並可笑的。
「此刻起,讓我過的遂心、如意,別讓小人在官場給我使絆子,別讓我出任何意外。再給我添堵,試圖讓我陷入困境的時候,你這些罪證就會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到官場乃至民間。這點兒能力,我總是有的。」程詢氣定神閒的,「退一萬步講,就算你真豁出去了,我也願意看看,能被你連累到什麼地步。」
朝廷重臣,只要沒有篡權謀逆,皇帝給的懲處,大多是令其致仕,全自己的顏面,畢竟是自己選拔入閣的人,畢竟沒功勞也有苦勞----於今上而言,則一定會成全先帝的顏面。嚴查的話,牽連甚廣,會引起朝野震動、官場人人自危,弊大於利。
只是,致仕?那是程清遠絕不能夠接受的。
程詢再清楚不過。若不了解,不會如此行事。「在你銷毀這些罪證、除掉相關的這些人渣之前,我有個條件:厲騫那廝,你欣賞,想把他培養成你的爪牙,可我厭惡。近日,瞧著形勢,順勢把他打發掉。不然的話,程家的狀元,就會在明面上與榜眼勢如水火,到時你是冷眼旁觀,還是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