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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兩個都不肯收我。」程詢據實說。

    唐栩笑出聲來,「這就對了。以你的才華,憑誰敢收你做徒弟?」

    程詢也笑,「這可就是明打明地捧我了。」

    「捧你又如何?」唐栩笑得雲淡風輕,「我巴不得每日都能捧夸一個如你一般的人。」

    程詢有些微動容。

    唐栩目光柔和而篤定地看著他,「有些年了,文人之中沒有叫人俯首欽佩的,便是楊閣老也做不到。看你了。」

    程詢從容而謙和地道:「但願我不辜負侯爺的期許。」

    「對。只盼你能讓如我這樣的人如願。」唐栩由衷地說完,又道,「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切記這一點----我在如今,就是做不到齊家。」

    程詢誠摯地道:「我定會銘記於心。」

    唐栩也好,唐夫人也好,往後很多年,都會被家事所累。直到殺伐果決的修衡能當家做主且有足夠的人力財力了,才把紛擾一刀切斷。

    ----武將與武將,也是不同的,父子兩個面對家事的態度迥然。

    但是唐栩的提醒,必是出於好意,也真是他需要銘記並警醒自己的。說到底,他善於過懲戒親人的日子,卻不知道如何應付現今乃至成婚後的光景。

    同是世家子,唐栩不難想見程詢的處境,又因交情不深,便點到為止,說起別的一些無足輕重的事。

    唐夫人牽著修衡的小手走進門來。她已再度有喜,大腹便便,卻難掩那容顏的美麗、婉約的氣質。

    只看著眼前的她,程詢很難想像,這女子會在十餘年後把自己的長子逐入軍中,且與今上言明:長子不立軍功,就不得回來。

    那到底需要怎樣濃烈的失望與期許?

    程詢能想見,但自知不可全然感受,所以前世很多年裡,對這女子只有敬重,別的……他從不肯允許自己去斟酌。

    與修衡在朝堂惺惺相惜的年月,他是感激她當初那個決定的;與修衡成為忘年交之後,他對她當初的決定,唯有一聲聲嘆息。

    過於強悍了。

    修衡是看似平穩平靜地接受了,而在之後,卻是那般艱辛的負有心疾的生涯……

    要他感激她?不可能。

    要他不感激?也不可能。

    文武雙全的奇才,舉世罕見,她只是無意中態度強硬地指出了一條榮華路----她並不知道,她的長子,註定是文能定國、武能安邦的絕世人物。

    壓下心頭翻湧的舊事,程詢起身,恭敬行禮。

    唐夫人笑著回禮,繼而又吩咐身側的修衡:「這是程叔父,還不快行禮請安?」

    修衡凝眸看了看程詢,語氣稚嫩地喚道:「程叔父。」語畢抬頭望著母親,奶聲奶氣地小聲說,「娘親,還沒人教過我如何請安呢。」

    唐夫人險些鬧個大紅臉----兩歲的孩子,誰會教他請安的禮儀?方才她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唐栩與程詢則由衷地笑出聲來,後者俯身,對修衡招一招手,「來,叔父給你帶了個好玩兒的物件兒,卻不知你見沒見過。」

    修衡漂亮至極的大眼睛忽閃一下,一面慢悠悠走向程詢,一面好奇地問著:「叔父,是什麼物件兒啊?」口齒利落,吐字清晰。

    程詢與唐栩俱是眉眼之間有了三分笑意。

    唐夫人見狀,便順勢道辭,回了內宅。

    程詢得到唐栩首肯之後,將帶來的置於錦匣內的和田玉九連環取出,擺放在東側的桌案之上,再將修衡抱起來,耐心地講解破解九連環的規則。

    唐栩一直坐在原處,望著兒子那張說是鎮定也行說木訥也絕不是冤枉他的小臉兒,只想著別在人前鬧出笑話就成。

    程詢把九連環拿給修衡。

    修衡站在椅子上,興致盎然,但是過了一陣子,因著找不到解開的法子,有些懊惱,小胖手時不時地撓一下自己的頭。

    唐栩怕程詢為了自家孩子不能脫身,便想喚奶娘來把修衡帶走,卻不料----

    程詢從修衡手裡拿過九連環,笑微微地說:「我可以解給你看。但是,共需三百四十一步,你能記住麼?」他很認真地詢問面前只有兩歲的孩童。

    修衡想一想,稚氣卻興沖沖地道:「程叔父,解給我看,好嗎?」

    唐栩剛想斥責孩子胡鬧,卻不料,程詢已爽快答允:

    「好。」

    唐栩不由揚了揚眉。程詢方才都說了,解這九連環,共需三百四十一步:尋常成年人能記住步驟就已不易,何況孩童?

    他可從沒敢指望修衡天賦異稟。

    可眼前這一大一小……

    程詢仍舊非常溫和又耐心地對修衡道:「方才已說了,所需步驟繁多。你若想解開,可要專心看著。」

    「嗯!」修衡用力點頭,忽閃著大眼睛,慢悠悠地說,「叔父,我會專心看的。」

    「那你可要說到做到。」程詢撫了撫修衡圓圓的小腦瓜,笑容極是柔和。

    唐栩看著這一幕,來不及生出猜想,滿心便已被兒子所得的際遇、帶來的歡喜占據。

    「現在就開始了。修衡,用心看著。」程詢揉一揉修衡的頭,隨後一步步解開九連環。熟記於心的步驟,他刻意放緩了速度。

    唐栩始終關注著修衡,意外地發現他小臉兒上是前所未有的專注且喜悅的神色,為此,打手勢示意下人噤聲。

    程詢演示完畢,握了握修衡的小手,「記住沒有?」

    「嗯……」修衡一本正經地思考著,再一次抓了抓濃密的頭髮,又蹙了蹙小眉頭,「娘親說,不見分曉,不可招搖。」

    程詢大樂,用力抱了抱他,「好孩子。真乖。」

    修衡得了誇獎,開心地笑起來。

    唐栩面上平靜、心頭動容,想著這人與人之間,真就是要講緣法的。以往,以修衡那個性子,絕不肯對著外人說這麼多話。

    因著修衡的緣故,他對程詢平添三分親近之感。

    程詢又與修衡說笑兩句,便由著孩子對著九連環琢磨,回身落座,繼續與唐栩敘談。

    「沒看出來,你這麼喜歡孩子。」唐栩說。

    程詢就笑,「我也沒想到。」

    過了一陣子,下人擺好席面,請二人入席。

    修衡卻逸出一聲低低地歡呼:「程叔父,來看!」

    程詢與唐栩同時側目望去。

    修衡正笑容璀璨地對著程詢招手,「程叔父,我記住了,解開啦。」

    「既然解開了,就陪著程叔父一起用飯。」唐栩先一步走過去,難掩喜悅之情,笑著抱起修衡,「願意麼?」

    「嗯!」修衡對程詢揚了揚手臂,「願意!」又擰巴著小臉兒推一推父親,「爹爹,我自己可以走的。」

    程詢壓制不住滿腹的喜悅,笑出聲來。他就知道,修衡有這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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