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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夏荷展目望去,見程詢坐在東面偌大的畫案後面。廳堂甚為寬廣,門又開在西側,由此,若留在門口,真如程福所說。
想一想,她笑著點頭。
程詢起身走到怡君近前,「怎樣?」
生龍活虎、惟妙惟肖的八匹駿馬,馳騁在綠茵茵的曠野之中,其中就有隨風的母親。
「好,特別好。」怡君頷首,隨即就轉頭看著他,有些沮喪,蹙眉道,「這樣一來,讓我覺得,日後再不用畫駿馬圖了。」
程詢逸出清朗的笑聲,「沒想到,你也會妄自菲薄。」
「真的這麼想。」怡君唇畔現出柔美的笑容,「一看便知,是你所作。這般的珠玉在前,更叫我望而卻步。」
「你有你的出彩之處,是我所不能有的優勢。」程詢認真地道,「別灰心。早知你這樣想,就該把這幅畫摘下。」
怡君大大的眼睛裡綻出喜悅的光芒,繼而笑道:「那可不成,寶物蒙塵最讓人痛心。若是你不看重,摘下來也行,賞了我,我再送給葉先生,看能不能讓她割愛,把那幅真正的《楓林圖》還給我。」家中那一幅,在她心裡,是他自產自銷的贗品。
程詢莞爾,「不行。那幅《楓林圖》不宜多看,不為此,送你又何妨。」
「……可我特別喜歡。」怡君說,「從沒這樣喜歡過一幅畫。」
程詢心海泛起酸楚的漣漪。他很快把這情緒壓下,輕而柔地道:「你這樣說,豈不是斷定我不會再有更好的畫作?」
「沒有,沒有。」怡君連連擺手,「真不是那個意思。」
「會有你更喜歡的畫出現。」程詢專注而誠摯地凝視著她,「等著我畫出,送給你。」
「……」怡君唇角上揚之前,喜悅已到了明眸之中,「好,我等。」
好,我等。這一句話,她前世也說過,在訣別之時。程詢斂目、側轉身,指一指畫案,做個請的姿勢,「到那邊坐下說話。」
「好。」怡君舉步時,發現夏荷不在自己身側,回眸看到夏荷與程福一左一右站在門邊,笑了笑。
畫案北側臨窗的位置,設有圓幾、座椅。
落座後,怡君又看到東面牆上懸掛著他一幅行草字畫,看看日期,是三年前所作。之於他這種人,只要算得擅長的才藝,都要超出同輩中人太多,但若自己與自己比較,也有天賦異稟與勤學苦練的差別----在她看來,他的字就屬於他的天賦異稟----或許十二三歲,或許更早,便已爐火純青。定型了,一生就是如此。
她不由得問道:「下場考試的時候,你用哪種字答題?行楷還是什麼?」真的很好奇。
「館閣體。」程詢拎起炭盆上冒著騰騰水汽的小水壺,回身在案頭翻找片刻,取出一本摘記遞給她,「是這樣的。」
怡君動作謹慎又輕柔地翻開一頁,仔細看了一會兒,嘆一口氣,「你要是不想考取狀元郎,憑這一手的好書法,再加上那一手好畫技,也能過得特別好。」
程詢失笑,一面把開水澆過紫砂壺,一面閒閒地問:「你希望我那樣麼?」
「不希望。」怡君脫口答完才覺出不妥,「是我唐突了。只是,怎麼會這樣問我?」
程詢取過一方軟帕,覆在紫砂壺蓋上,提起壺蓋,把開水倒進壺中,「想知道。於我,很重要。」
「……」怡君專注地凝視著他,輕聲問,「為何?」看似平靜,其實緊張忐忑得不行。
程詢沏好一壺清香四溢的茶,在她對面落座,笑微微地說:「你對我餘生的期許,特別重要。就為這個。」
怡君的心狂跳,面上卻要竭力維持著平靜,「那……這又是怎麼說?」
程詢的目光更為專注、誠懇,心裡分外忐忑:「你若覺得我有些可取之處,便給我一個展望餘生陪伴、照顧的可能,可以麼?」
第29章 惜芳菲
029
怡君心海翻湧著喜悅的浪花, 一時間卻是做不得聲。
她能怎麼說?
直言不諱地說可以?待字閨中的人, 真沒聽說過遇到這種事也能這般爽快的人。
或者端著架子違背心意說要慎重考慮?沒什麼可考慮的。昨晚的懊惱, 正意味著自己盼望這一刻的來臨。
「不用當下給我答覆。」程詢給她斟了一杯茶,打個請的手勢, 「我的出身,就擺在那裡,但門內一些事,非外人可知曉。思來想去,有一樁事, 我理應告訴你。你聽完這些,再斟酌也不遲。」
怡君自是欣然點頭, 「願聞其詳。」
程詢起身取來畫案上的棋局,棋盤上有一局走至中途的棋, 他把兩個棋子罐放到她手邊,「不介意的話, 幫我走完這一局?」
怡君一笑, 「好啊。」語畢,先品了一口茶, 現出愜意的神色,隨即斂目觀望棋局。
程詢身形向後, 倚著座椅靠背,換了個隨意但不失禮的閒散坐姿, 語聲輕緩地說起父親與北廖的罪行。
那件事的原委, 他必須要告訴她。在母親親自提親之前, 在她嫁入程府之前。不能在有所隱瞞的前提下得到她的全然認可,不能不避免她日後要承受震驚、失望的可能。----那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如果她因為與前生迥異的情形,對他沒有那麼深的情意、信任,非常介意,自己就還有一段很遙遠的路要走。沒關係,應當的。那句父債子還,從來不是虛話。
如果她給予理解,彼此今生相守就會成為定局。她要分擔他家門中的是非,他會全力彌補她的付出。
----這是他的考慮,而從別的角度來講,也必須告訴她。北廖也好,父親也好,說不定都會為了給他添堵,把這件事換個說法講給她聽。
他講述期間,怡君先是凝神觀摩棋局,隨即分別取出黑子白子,一顆一顆慎重地落子。
她始終只是聆聽,甚至看起來並沒在聽,只專心下棋,纖長濃密的睫毛偶爾忽閃一下,神色始終鎮定而平和。
終於,程詢說了昨夜的事,又說起今日北廖的動向:「一早,北廖母女前往程府內宅,見家母求情;我出門,是廖彥瑞派人相請。
「他歷年來的罪行,不管哪一樁,若是自己投案,都會落得牢獄之災。為此,他問我,能否對皇上的家事指手畫腳----帝後不合,官員皆知,只是沒人敢吱聲。
「如此,皇上惱怒,少不得賞他一通板子,革去他的官職。
「我同意了。」
語聲停一停,他逸出輕輕一聲嘆息,「我只能同意。如果他深陷囫圇,便會有人落井下石----與他有牽連的人那麼多,爭著搶著把他滅口、斷了他招供一切罪行的人不在少數。我必須留著他,否則,就是白忙了一場,想幫的人反倒過得更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