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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到了程詢近前,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解元,是我和家父糊塗,求您高抬貴手,饒我們一條賤命。人終究沒死,對不對?殺人才要償命,不管怎樣,我們並沒殺掉柳公子,對不對?」說罷,俯身磕頭,聲聲作響。

    廖彥瑞面色由紅轉白,再至發青,身形滑下座椅,直挺挺跪在那裡,嘴角翕翕,半晌才能出聲:「我只想知道,解元到底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笑容又浮現在程詢唇畔,「我正在想。」

    這情形下,廖文詠要比父親務實、敏捷,隱約明白了程詢對柳元逸的打算,他磕頭的動作停下,抓住這一點哀求程詢:「北廖家遍尋名醫,哪怕傾家蕩產,也要讓柳公子恢復如常人。等柳公子痊癒之後,我們請名士教他讀書,考取功名。日後,柳公子一家就是我們北廖家的活佛、祖宗,我們供奉、孝敬、當牛做馬。----這樣贖罪成麼?假如您不放心,我們就把全部家產交給您,您費心安排諸事,行不行?我們真的知錯了,只要能活著就行。」

    廖彥瑞聽完,卻是心頭一動,長嘆一聲,似是自然自語地道:「他說的那些罪名,的確不假,但他是否真的人證物證在手?柳元逸在他手中,也不假,但情形是否如他所說?」

    程詢輕輕笑開來,「說得好。千萬不要相信,與我賭這一局。」說完喚程安、程祿,「送客。」

    第26章 定風波

    026

    廖文詠聽了, 心急如焚, 「解元息怒, 息怒, 家父沒別的意思。」又膝行到廖彥瑞跟前, 微聲道:「爹!都什麼時候了, 您怎麼還在琢磨那些有的沒的?單說那些罪行,只要有人彈劾或者報官,就少不得有人趁機踩一腳。」停一停, 又提醒, 「就算都破罐破摔,家破人亡的也只有我們。」

    程詢竭力壓制於心的對他們的痛恨, 他隱隱感覺到了。

    廖彥瑞苦笑。兒子所說的, 他又何嘗不明白,方才只是最後一次試探罷了。是非之中,斗的是誰強誰弱, 更是心智城府。程詢再聰明,終究太年輕,涉世未深, 若柳元逸一事有假, 若手中並無將他治罪的證供, 最重要的是,若不能完全代替程清遠的立場, 就會遲疑、猶豫, 那麼他就有了一線希望, 說不定就能與程清遠面談。

    周旋數年,他對程清遠算得了解,相較而言,程清遠的羈絆畏懼更多。今日不曾露面,定是程詢勸阻,甚至於,威脅。

    廖彥瑞神色鄭重地望向程詢。這個年輕人,心中憎恨的,怕也包括程清遠吧?不然的話,換了任何人,都不會是這樣的做派。

    他頹然地垂下頭,出於本能,仍是不肯當即認輸。看著散落在面前的紙張,他低聲道:「解元,我會給你一個交代,只是,能否容我先看完這些罪證?」

    「可以。我不急。」程詢站起身來,對兩名小廝道,「我去去就來。」

    程安、程祿稱是。

    程詢轉入東次間,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到靜靜坐在窗下圓椅上的母親。

    他帶上門,走過去,扶起母親。

    程夫人順勢起身,與他走進東裡間的暖閣,在炕上坐了。

    程詢點亮六角宮燈,從溫茶的木桶中拎出提梁壺,給母親斟了一盞茶。

    程夫人接過茶杯,握在手中,斂目沉思,好一會兒才道:「北廖再無討價還價的餘地,是這樣吧?」

    程詢頷首,「是。」

    「如果他們今日如何都不認頭,跟你鬧騰,又當如何?」程夫人有些後怕。

    「那就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程詢一笑,「您不用為這些勞神,怎樣的可能,我都事先斟酌過。」

    「苦了你了。」程夫人看著兒子俊朗的容顏,怔怔的落了淚。她的兒子清貴無瑕、意氣風發,一向最是厭惡齷齪下作的勾當,而在如今,卻要應對這等是非。初知情時,一定也如她一般受到重創吧?如何熬過來的?

    程詢到了母親跟前,抬手幫她拭淚,「別哭。」

    程夫人點了點頭,問起柳元逸,「那孩子,如今真的像你說的那樣?」

    「沒錯。」

    「不知是吃了怎樣的苦頭。」程夫人滿目酸楚,「找大夫給他看過沒有?」

    「嗯。有得治,只是,怎麼也得一兩年才能見好。」

    程夫人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想一想,放下茶盞,雙手握住程詢的手,「這一兩年,你一定要爭氣,給自己的前程鋪好路。萬一,那孩子知道的更多,清醒之後指證老爺……雖說時過境遷,總會生出波瀾。到時候,不必管那作孽的,你保全自己不受牽連就行。」

    「我知道。」母親這想法,在程詢意料之中。

    程夫人黯然道:「別怪我。別家日子再悽慘,我再唏噓同情,也不能感同身受。我指望的,只是你們兄弟兩個平安,諸事遂心。」

    「明白。」

    「凡事,只要力所能及,我也會幫襯你。日後,這個家就全靠你了。」程夫人起身,「我就不聽下文了,先回房去。」

    東梢間開的門亦是通往院中。程詢送母親出去。

    偌大的院落之中,只有兩名小廝,數名護衛守在院門外。

    紅翡等僕婦迎上來,程夫人示意長子留步,「回去吧,晚一些再說話。」

    此刻的北廖父子,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程詢說出的那些罪證,已經讓他們恐慌不已,卻不知,所作的記錄、謄錄的證供極為詳細,何年何月何日何地,罪行原原本本呈現在筆端。

    是程清遠有先見之明,還是有多年來藏於暗中的仇家投靠了程詢,鼎力相助?

    但凡有人把這些送到刑部或是御史手中,只要有官員願意查,便能輕易找到人證----行差踏錯之處太多,短時間內不可能銷毀罪證。

    太可怕了。父子兩個癱坐在地上,陷入絕望。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些都是程詢前世經手過的,樁樁件件都記得分明,近期找幾個人證便非難事。

    程夫人回到正房,站在東次間門內,長久地看著程清遠。

    成婚很多年了,有多久沒這樣細細地看過他了?

    越看越覺得陌生。

    程清遠放下手裡的公文,問:「怎樣了?」

    程夫人簡略地道:「北廖已經被阿詢鉗制,再無翻身之地。」

    程清遠明顯放鬆了幾分。

    程夫人審視著他,「你,當真沒有絲毫悔意麼?」

    「後悔?」程清遠這才望向他,「後悔那件事?還是後悔成為次輔之後的榮華富貴?」

    「我只是個內宅婦人,不管那些。」程夫人的手握成拳,「對孩子們呢?尤其對阿詢,你就不曾後悔、愧疚麼?」

    「你想說什麼?」程清遠面色轉冷,「事已至此,說這些有什麼用?」

    程夫人冷笑,「既然如此,合該阿詢讓你下不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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