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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但那些帶來的,是對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了解對方不能踩的線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後也會變成樂事----見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著不放鬧脾氣,腦筋會轉到別的事情上,一來二去就跑題了,到末了,都要想一會兒才記起是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陣笑。

    她說過,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經過多少次輪迴,也只得這一個。

    他故意說,只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緣分要是斷了,連相識都難。

    她笑說怎麼會,不會的。若人身死之後的傳言都屬實,那麼,我不要過忘川河,不走奈何橋,更不要喝孟婆湯----沒了心有靈犀的人,投生轉世有什麼好?魂魄就留在這一世,等不到你,遲早也能看到你。

    類似的話,修衡也說過:「若可能,我會留在這一世,等您過得諸事遂心。別笑我癲狂,萬事皆有可能。」

    恰如怡君所言,畫中飄零的紅葉、河流跳脫出來的靈動,是因他在畫著的時候,想到了一些趣事----與修衡相關。

    離京後的那幾年,修衡一直命唐府最精良的人手遠遠跟隨,為的是能及時知曉他在何處,更保障他安穩無虞。住進落葉山莊後,修衡寫信給他:快搬走,那地方跟您八字不合。實際指的是那裡的水土跟他的身體相剋,沒法兒保養,還少不得添新病。

    他回信,說我不論在哪兒住,都不是長壽的人,活不過命里第四輪。你這活成精的人,該知道。

    修衡沒覆信,過了大半年,跟皇帝討了兩個月的假,到落葉山莊找他,說您這可不成啊,哪兒有好好兒地咒自己短命的人?我可是給您卜過一卦,起碼得到古來稀的年紀。得,您咒就咒吧,橫豎是越咒越長壽。

    那樣寡言清冷的孩子,滿臉擰巴地道出這樣一番話,著實把他笑得不輕,說你這是睜著眼跟我扯瞎話,真是出息了。

    修衡笑了,說您要不就挪挪步,換個地兒,要不就留下我帶來的名醫,這名醫是薇瓏和孩子一口一個神醫叫了好幾年的。他倒是沒被神醫這名諱燒得生災難,定有些真本事。而且他比我還敬重您,您賞個臉,讓他時時照看著。

    他說也行,但你知道,我有幾年心力交瘁,真落下病根兒了,別說神醫,活神仙都救不了。回頭神醫要是治不好我,你不准跟人發脾氣。

    修衡蹙著眉,看了他好一會兒,說我跟薇瓏是有心疾,您呢,是有心結。眼下倒好,倆有心疾的都沒心沒肺了,您這心結還沒打開。沒天理。不怪總有人罵老天爺不開眼----可他們怎麼就不明白,老天爺根本就是個瞎子。

    他被惹得哈哈大笑。

    修衡住下之後,每日跟他對弈,或是跟他一起釣魚。

    小河的水清可見底,悠然遊動的大小魚兒清晰可見,倒讓修衡這種最沉得住氣的人失去耐心:眼力太好,眼看著魚兒圍著魚餌打轉卻不上鉤,久了就會心急,喚護衛下水給他把魚撈上來。鬧騰得他也別想安心垂釣。

    修衡啟程到山莊之前,薇瓏要他帶些樣子完整的紅葉回去,要鑲嵌在玻璃、琉璃槅扇中。

    所謂樣子完整,是葉尖居中,不能向左右傾斜。別的就更不需說了,不可有半點瑕疵。

    那時候,修衡寵妻兒已經是天下皆知,全然照著薇瓏的心意挑選楓葉。

    落在地上的不行,修衡說不新鮮;護衛說上樹去摘,修衡也否了,說那叫落葉麼?

    隨行的人沒法子,只能跟著自家侯爺一片一片接住凋零的紅葉,細心篩選。

    時間久了,一名護衛苦著臉跟修衡說:「侯爺,我得蹲地上閉著眼歇會兒。真不行了,這大半天都盯著紅彤彤的葉尖,眼暈,就要左中右不分了。」

    有這種趣事墊底,他在畫楓林圖的時候,心境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響。

    他送給南廖家的那幅圖,最初目的只是練練手,看能否通過調色改變氛圍,刻痕、飛鳥之類的細節,嫌費時間,敷衍了過去。

    這些,怡君全看到並揣摩到了。

    他再度側頭凝視著她,溫柔的,久久的。

    原來不管怎樣,你都能明白我。

    作者有話要說:  修衡:前世我是那麼牛的人物,這輩子真的要做包子出場麼?

    程詢:等我忙完終身大事,就去唐家找你\(^o^)/~

    ·

    蠢作者:下章得0點之後更了,不要等。剛跟相親對象從電影院出來,他爸跟我爸在茶室敘舊呢,我們得去接他們。一言難盡的日子,還得持續幾天。

    第12章 閒閒令

    012 閒閒令(三)

    怡君側轉頭,與程詢四目相對。

    他眼波溫柔如水,又盈著融融暖意,讓她心海起了波瀾。

    她沒迴避。

    甘願沉溺在他目光之中,在這一刻。

    但願經常得到這樣的注目,在餘生。

    她是這樣想的,別的,還不需要深思。

    程詢輕咳一聲,讓自己回神,將真假參半的言語溫聲講給她聽:「置身林中,我就是那般心緒:如鄉愁,又像離殤。沒道理可講的事,就像是對故人臨行前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畫完這幅圖,離殤與寂寥之情才慢慢消散。」

    「真的?」怡君纖濃的長睫忽閃一下,秀眉微揚,驚訝又好奇。

    「真的。」程詢頷首,接下來要說的是實話,便看著她,認真地道,「畫河流、紅葉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些趣事,筆觸便輕快一些。」

    怡君看得出,今日他沒有半點拖延、迴避的意思,切實歡喜起來,似有薰風拂過心頭。「明白了幾分。」她由衷道,「這樣的經歷,著實惹人羨慕,尋常人求也求不來。」

    程詢牽了牽唇,「作畫終究還是要勤學苦練。」

    「的確。」怡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我這種沒功底可談的人,怎樣的奇遇,也改不了手中畫筆的拙劣,畫不出的。」

    「我帶小廝送畫過來的時候,無意間看了你的功課。」程詢指一指東面書案上放著的一疊畫紙,「你功底不弱,筆法有靈氣,再過三二年,定能有所成。」

    被欽佩的畫技精絕的人誇獎了,怡君反倒有些不安,「只盼著不是過於蠢笨,不辜負先生的苦心教導、解元今日的吉言。」

    她不懼是非,獨獨怕人夸。「心裡是真高興,但又怕人是在說反話戲弄,更怕辜負了在意的親友當下的期許。」她跟他說過,「所以我不藏拙,藏的是擅長的。深宅中閨秀會的越少,麻煩就越少。如果按捺不住,當眾出風頭,那一定是遇到了不可錯失的人。」

    念及這些,程詢想一想,道:「我自幼苦練過的,是水墨、花鳥,存著不少值得反覆臨摹的畫作,自己近日拿得出手的,也有一些。我讓小廝慢慢找出來,陸續送到葉先生手裡。橫豎用不著了,不如讓用得到的人保管。」

    她不會推辭。那一刻的凝眸相望之後,很多事不用說透,她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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