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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56:30 作者: 九月輕歌
    程詢親自送葉先生到門口。

    怡君隱隱聽到言語聲,只當是葉先生在和程詢閒談,注意力不能轉移,慢慢後退,在遠一些的距離觀望。

    是這樣美的一幅畫,初刻驚艷之下,她很想走進那條紅葉路;其後望見遠山,心頭罩上秋日清愁;此刻,縱觀整個畫面,襲上心頭的是悲傷。

    是不是意識到,再美的景致,到歲暮天寒時,也將化作肅殺荒涼?

    是不是感知到,作畫人落筆時,心中盈滿孤獨離殤?

    離殤?是對秋日,還是對哪個人?

    怡君定一定心神再看,紅葉、河流的靈動美麗分明叫人歡喜,與整體氛圍不符。

    她錯轉視線,告訴自己停止研究這幅讓她陷入混亂的畫。

    「怎樣?」隨著趨近的腳步聲,程詢和聲詢問。

    怡君轉身面對著他,由衷道:「美輪美奐,太少見。可越是細看,越是不解。」

    「是麼?」程詢揚眉,笑,「不妨說一說,我洗耳恭聽。」

    「好。」怡君盈盈一笑,屈膝一禮之後,把方才所思所想簡潔又委婉地道出。

    程詢認真聆聽,隨後做出解釋:「畫中景致,並非憑空杜撰。忘了是哪一年,我曾身臨其境,所見一切,像是烙在心頭。已經畫過很多次,這一幅勉強還原了當時所見的七/八分。與其說是功底見長,倒不如說是熟能生巧。現在若讓我作水墨畫,興許還不如兩年前。」

    怡君將信將疑,凝著他的眼眸,靜待下文。

    「畫自己真正喜歡、懷念的景致,畫筆應該會多一些靈氣。這和作詩應該是一個道理,婉約、豪放、愁苦都寫得好的天才不多,有不少人,生平作詩幾百首,膾炙人口的卻屈指可數。」程詢硬著頭皮給她擺這樣的道理,「我可能很多年只有這一幅拿得出手。」

    那就太可惜了。怡君說道:「不會的。」

    「但願。借你吉言。」程詢唇角上揚成愉悅的弧度,目光是克制之後的溫柔。

    他這會兒的笑容,讓她腦海浮現四個字:如沐春風,與此同時,心跳漏了半拍。該迴避,眼瞼卻不受腦子的支配,回眸凝視一會兒,才能錯開視線。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從相見到此刻,沒多久,卻引得她差點兒犯花痴。說起來,自認真不是沒見過世面、沒看過俊美男子的人。

    所謂的妖孽,怕就是他這種人吧?

    揶揄自己的時候,把他也帶上了。

    程詢捕捉到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莞爾而笑,心穩穩落地。

    怡君問起最受困擾的意境的問題:「怎麼會讓人有悲傷之感?」

    「有麼?」程詢一本正經跟她裝糊塗,「我怎麼沒看出來?」

    怡君心說,這興許是這幅畫最精妙之處,你要真是看不出,該說可惜還是可嘆?轉念一想,不可能。她認真地審視著他的眼神,笑意浮上眼底,「程解元,畫筆見人心,否則,便一絲靈氣也無。」

    那句「畫筆應該會多一些靈氣」,是他之前親口說的。凡事不過心的話,怎麼能做好?

    她委婉地表達出「你怎麼能理直氣壯地敷衍我」的意思。

    程詢笑出來,現出整齊瑩白的牙齒,繼續賣關子逗她,「這事兒吧,說來話長。我聽說過,令尊、令兄喜作畫,眼力尤其好。」喜歡不假,畫技不佳,眼力是買贗品總吃虧練出來的。停一停,繼續道,「過兩日,令尊令兄休沐,我要帶著這幅畫登門求教,也要問問貴府有沒有類似的畫。到時他們的看法若與你大同小異,我會如實告知。」

    作者有話要說:  程詢:下一步要攻陷混帳的岳父和大舅兄了。

    第6章 風波引

    006 風波引(一)

    怡君暗自汗顏。父親和兄長各自認清沒有作畫天賦的事實之後,興趣就莫名其妙地轉移到了收集古畫名畫上,打心底喜歡的好生珍藏,不合喜好的轉手他人賺差價,如今還能否靜下心來賞鑒佳作,真要兩說。而且----「家父已經說過,為著我們姐妹兩個每日登門叨擾,休沐時要過來鄭重致謝。」

    「今日一早,我已喚管事送拜帖到貴府。」程詢揣度著她的心思,給她吃定心丸,「姜先生來京是我的主張,為此有了你們的每日往返,是我思慮不周在先。這也是家父的意思,你不需考慮這些。」

    搬出長輩,也算實話。這幾年,外院明面上的一應事宜,父親交由他和管家全權打理。等閒事,從不過問。

    怡君聽到末尾,自是不好再反對,笑一笑。對於不能立即得到解釋,多少有些失落。

    葉先生返回來,見兩人神色間已無生疏,分明是敘談過了,對怡君道:「回去做功課吧。」

    怡君稱是,道辭離開。

    葉先生問程詢:「我這學生是何看法?」

    程詢耐心地複述一遍。

    「倒是與我看法相仿。」葉先生面上不動聲色,語氣卻更為輕快,「那麼,程大少爺,給個解釋吧?」

    程詢笑起來,「容我賣個關子,過兩日您就會明白。」

    「你啊,」葉先生沒轍地嘆氣,「也不怕把我急出病來。」

    程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這幅畫賠罪,待得請人品評完,裝裱好了送給您。」如此,怡君也能偶爾看到。偶爾就好。到底,這畫中氛圍,對十幾歲的她沒有益處。

    葉先生大喜過望,「這可真是想都沒敢想的事兒。」

    程詢溫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閒就看看,定能幫我找出弊端。況且,程府下人難免有疏忽之處,平日還需您費心照顧姜先生。您看我順眼些,姜先生也就看我順眼些,是這個理兒吧?」

    葉先生笑起來,「這話說的,足夠我三五年內心花怒放。不論怎樣,先謝過了。」程詢不是尋常子弟,向來言出必行。

    「您客氣了。」

    葉先生惦記著兩個學生,又敘談幾句,道辭回了學堂。

    只剩下了自己,程詢慢慢走到太師椅前,動作緩慢地落座,輕輕地吁出一口氣。

    疲憊入骨。

    方才倒沒覺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見的喜悅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貫注地應對。

    這幅楓林圖,前世她應該在他身死兩年後看到。一道送去的,還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蓮,冬日的梅。

    「滿園春/色的時候,那一抹浮動的柳綠煞是動人;夏日蓮湖上的風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機會,定要出門看紅葉,凋零之姿,卻從容灑脫,名花都做不到;所謂香自苦寒來,看完雪後梅花,便能心領神會。」

    ----是他問及時,她說的。

    選這一幅楓葉圖,還有一個目的:不能篤定重生的只有自己,需要試探,通過她的反應,不難得到答案。

    她沒有前生的記憶。

    萬幸,她沒有。

    獨坐半晌,程詢回了光霽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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