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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30:01 作者: 三水小草
    他自己……當年被人一句話攆出了京城,從此再也沒踏進北方半步,說不出來是因為一夕之間名聲掃地,還是因為心裡那麼一點膽怯。

    儘管他自己已經跟自己說了幾十年自己做的是對的,可他還是怕,怕有一天別人再跟他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出賣了什麼才得到這一切的。

    真沒想到,隔了幾十年他現在又看見了沈家人的消息,東海那麼玄之又玄的餃子館,想也知道是誰開的,沈抱石那個老東西賊心眼兒不是挺多麼?怎麼只開了一個餃子館?

    黎端清嘆了一口氣,自從當年他被沈抱石打敗,他的廚藝就再也沒有精進過,很多手藝走到了盡頭都一樣,不再是能用手去觸摸的境界了,可是該用的那顆心----早就已經不見了。

    中年男人看著自己的父親又抱著茶壺出神兒,輕輕地咳了兩聲。

    「爸,明天遠圖集團的老闆要在天府樓請客,請您掌勺做幾個菜。」

    「遠圖集團?」黎端清哼了一聲,「才幾年的暴發戶就敢在天府樓里充大爺了?」

    中年男人對著自己的父親賠笑:「他們這兩年路子也走的不錯,這次是重金禮聘您掌勺,也按著規矩給你送來了金帖。」

    男人從褲兜里掏出了金色的帖子,打開之後除了一封語氣懇切恭敬不文不白的「請廚書」,還有一張寫了五個八的支票。

    看也沒看那張支票,黎端清隨便翻了一下請帖就嗯了一聲放在了一邊。

    知道自家的老爺子這就算是答應了出手,中年男人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笑。

    臨出門,他回頭看了一眼黎端清手邊的雜誌,忍不住又提了一句:「爸,現在樓里的人大都知道了裴板凳帶著偷學的手藝跑去了魯地那邊,咱要是什麼也不做豈不是也太……」

    黎端清站起身,一舉一動都是端著的大師氣度:「我說了,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以後不許再提!」

    ……

    那些事兒,誰都不許再提,沒想到的是,幾天後的那場難得讓黎端清出手的宴席上有人又提起了舊事。

    遠圖集團這些年做的是輪胎生意,這次請來的客人是合眾國一家國際知名的汽車公司的高層,同時的還有這家公司的代言人----一位國際頂級的賽車手。

    棕色頭髮深藍眼睛怎麼看都是花花公子做派的賽車手在這個川菜館子裡點名要吃的居然是糖三角。

    是的,面對著滿桌珍饈,他捂著肚子只想吃一個具有魯地特色的,放了紅糖和碎花生做餡料的做成小魚形狀的饅頭,Cici小姐說那是改變了形狀的「糖三角」。

    「非常普通的糖三角,Cici小姐會做的糖三角……」賽車手先生碎碎念地跟著翻譯嘀嘀咕咕,他眼饞凱薩琳手裡的小魚形狀小兔子形狀的小點心很久了,這次來了華夏他無論如何也要吃到。。

    遠圖的老闆知道這位賽車手身份也不一般,也是不能怠慢,只能問那個Cici小姐是誰,做的是怎樣的奇怪麵食。

    一直用外語叨叨叨的賽車手突然就字正腔圓地來了一句華夏語。

    「沈何夕。」她的名字叫沈何夕,她是來自海邊的東方小女巫,也是吸引他來華夏的首要原因。

    這個賽車手,叫邁爾斯。

    在廚房裡聽見沈這個字兒,黎端清的大勺都沒握住。

    心有不甘(重生美食)第117章冒菜

    邁爾斯即使是一臉開心愉快地吃了一桌的川菜,依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糖三角。

    「我想要的點心呢?」酒足飯飽之後,他擦著嘴問自己的翻譯。

    翻譯很想回贈他一雙死魚眼。

    在頂級川菜廚師的面前居然想吃北方一種上不得台面的點心,哥們兒,您天生打臉屬性滿點吧?

    邁爾斯可不懂什麼大師啊派系啊之類,在他看來這位號稱華夏頂級廚師的人一定會做Cici會做的簡單點心,既然自己有了要求,他也會做,那就不應該有不做的情況出現的。

    說好的讓人「賓至如歸」的宴席呢?

    在廚房裡的黎端清沉默不語。

    在他身旁的十幾位幫廚面面相覷。

    糖三角?做起來是真的簡單,白麵團子包紅糖,廚房裡這裡的麵團都是現成的,紅糖這種東西也是肯定都有。

    可是問題並不在於他們這些人包不包的出來,而是他們能不能包。

    如果說上河幫的川菜是一座塔,黎端清就算是塔尖上的那一批人,當年他即使是回到了錦城也是榮歸故里,帶著名動京城的招牌掛著復興川菜的旗子,開創了天府樓這個二十多年的高檔川菜里的老招牌。

    從高價賣川菜的那一刻起,黎端清就在某種程度上被他自己或者一些人捧上了神壇。

    蜀地那些老店老館子裡的老廚子們都有著絕妙的手藝天賦的調味,可是川菜本身就有那麼一點的「巷子氣」,大盆的魚、大塊的肉、食材的價格多低廉也就讓菜品看起來沒有那麼的高大上,在包裝自己包裝品牌這一方面,他們跟從富貴窩裡打滾出來的黎端清差的太遠。

    這點差距在商品化的社會裡顯得格外的明顯又刺眼。

    所以,黎端清和那些崇拜他的人從沒想過,他會遭遇到今天的這種窘境。

    做,傳出去就是砸了天府樓的牌子,黎大師被人點名做了一道北方最普通的面點。

    不做……為了給自己的父親搭架子,八萬八的金帖早在黎端清接單的時候已經被他的兒子把消息傳遍了全城,在這個萬元戶還勉強挺胸抬頭的年代裡,這個價格已經能稱得上是高價了。

    換言之,半個錦城的人都知道今天黎端清要做一桌出手就值八萬八的菜。

    黎端清是誰,歸根結底,哪怕被人喊一萬聲大師,他還是一個廚師,做了廚師就要尊重客人們點菜的權利,你收了別人的錢,收了別人的帖子,到頭來為了個糖三角就說不做,往時髦了說是沒有職業操守,往老話里講那是自己砸了「廚師」二字的招牌,連個「廚師」都當不了,怎麼能當得了「大師」呢。

    一個外國客人簡單的要求,就讓黎端清陷入了這樣的絕境。

    其實他真的很想挺直腰杆說自己退了帖子不做菜,但是他的三兒子剛剛支支吾吾地跟他說,那八萬多裡面的六萬已經讓他的長子要去周轉了,酒樓里剛剛結算了一個月的材料錢和薪水,現在真的拿不出八萬八了。

    退錢,他都退不起。

    就為了個糖三角,黎端清扯了一下嘴角,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可笑,挺不起腰杆,舍不下臉面,像是個小丑。

    做,還是不做?

    他做了,也不是他做了,是他讓他的兒子做了,發酵好的麵團里放上紅糖和花生碎,包起來之後做成鯉魚的樣式再上鍋蒸熟。

    中年男人做的時候眼神瞪著麵團幾乎要瞪出火來,這一籠東西,就是他們天府樓從未經歷過的恥辱。

    有點不耐煩的邁爾斯無聊地聽著兩邊的商人用著他聽不懂的語言你來我往,等啊,等啊,終於聽到了廚房傳來消息說他要的點心正在做。

    年輕人生來多情的目光轉向了天府樓的外面,這個酒樓位於錦城的老城區,古香古色的樓宇外面是一條環繞舊城的河流,河邊有繁茂濃綠的樹木,也有一些建築。

    此時的錦城中午的溫度依然帶了一點暑意,有人就坐在樹下架起了小方桌和小藤椅,四人一桌,旁邊再有兩兩三三觀戰的閒人,再有人拎著大茶壺從茶館裡走出來給他們倒上了茶,他們就開始了華夏人們最喜聞樂見的智力遊戲----搓麻將。

    邁爾斯看著他們的四人一桌偶爾呼喝的樣子很有意思,不自覺地就趴在了窗邊。

    「他們在做什麼?」

    「打橋牌。」

    「哦……」

    邁爾斯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這座城市很美很有趣,無論是寂靜的河流還是那些生活氣息濃郁同樣也悠閒安逸的人們,都讓邁爾斯覺得這座城市裡充滿了「情/趣」。

    「很浪漫的城市。」在這一刻,他意識到這個國家就是那個女孩兒出生長大的地方,這裡的人們有著和她同樣的膚色和發色,骨子裡有著和那個女孩兒一樣的東西吧。

    他看著外面那些打牌的人,終於忍不住掏出了手機,撥通了泰勒夫人的電話。

    「早安!美麗善良每天都更加高貴可愛的泰勒夫人,我是邁爾斯,麻煩您幫我叫一下Cici小姐。」

    他想跟那個女孩兒分享他在她的祖國的見聞,這座有趣的城市讓他有很多的疑問和想法,對於這個城市,這個國家,這個女孩兒。

    這一天是周末,抱著貓出去買菜回來的沈何夕正好路過了泰勒夫人的窗台前面,就接到了這樣的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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