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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30:01 作者: 三水小草
    一個華夏愛國團體想要刺殺片兒國的一個將領,就把地點選在了正川居酒屋,將領在衛兵的保護下安然沒事,正川夫婦卻死在了爆炸中。

    從特殊渠道得到消息的沈二爺晚到了一步,只能從廢墟里救出才五歲的正川雄一。

    沈二爺沒辦法把才五歲的孩子交給那些來自片兒國的僑民更不能把孩子交給那些雙手沾滿華夏人鮮血的軍人,乾脆就把他當做是自己的孩子送回了京城,在京城有沈大爺夫妻和他們三歲的兒子。

    正川雄一就改名叫沈抱雲。

    三歲的沈抱石頭頂還有一根朝天辮,五歲的沈抱雲連華夏語都不會說。

    沈二爺多年浪蕩,到頭來連家也沒成,救了沈抱雲就真的一心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孩子。

    沈大爺寬厚淳樸,沈大爺的妻子溫和慈愛,小小的沈抱石也天真可愛。這樣的沈家足以安慰小沈抱雲受到的驚嚇和傷痛。

    所以,開始學華夏語,所以,開始學沈家的技藝。

    外面的形勢越來越不好,沈大爺結束了自家的酒樓投進了似錦樓----這個有軍中高官做後盾的酒樓。

    似錦樓的掌柜是出了名的刁鑽苛刻,幾位名廚拖家帶口地投奔而來,他們的孩子想要繼續學藝卻只能當小童幹活兒。

    一群小孩子湊到了一起,打打鬧鬧玩玩笑笑,感情越來越好。

    黎家大廚擅長川菜,熬得辣油香透了半個城,黎家的小男孩兒綽號就叫「小油」。

    姓徐的湯頭師傅來歷同樣不簡單,天下第一湯的傳人,白湯能好吃到化了食客的舌頭,徐家那個拖著鼻涕的小子就叫「小勺」。

    沈家在京城成名上百年,刀工調味都是絕活,兩個男孩兒一個板著臉就叫大板板,一個說話刁鑽不客氣,就叫「小刀」。

    帶著他們的師傅姓俞,年紀不過二十歲,剛剛出師只能當個跟廚,但是天生一張娃娃臉看著討喜又和善,孩子們都非常喜歡他。

    外面有風風雨雨,今天這個打來了,明天那個逃走了,沒了皇帝,來了總統,走了總理,來了元帥……一茬接一茬,似錦樓都像是一個堅硬的高牆護住了裡面的每一個人。

    所以亂世在外,平和在內,沈抱雲安安穩穩地長到了十三歲。

    半大的男孩兒最是費衣費鞋,他不想麻煩伯娘給自己做新鞋,所以把一雙好鞋藏起來,每次回家穿好的,平時就穿一雙要爛了鞋底的舊鞋。

    小沈抱石想讓自己的哥哥穿上新鞋子,連自己最想看的戲也說不喜歡。

    就是這樣長大的歲月,短暫到讓正川雄一一輩子念念不忘。

    那是一九三一年的冬天,沈二爺從外地回來,帶著沈抱雲去了靠近東北的一個鎮上。沈二爺的一個朋友被片兒國的軍隊抓住了,沈二爺想讓沈抱雲用片兒國的語言問出自己的朋友被關在哪裡了。

    沈抱雲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是他太緊張,面對軍隊盤問的時候露了馬腳。

    沈二爺一直抱著他,自己被子彈she成了了篩子。

    因為他能說日語,他被恰好路過的軍官當做被華夏人拐去的僑民的孩子,正巧,那位軍官和正川家有舊。

    十三歲的男孩兒沒有像夢想的那樣變成一個能請得起弟弟看戲的廚子。

    他被逼著拿起了搶,成了一個士兵。

    「我、沒有開槍、打死過、一個人……」正川老人磕磕絆絆地解釋著自己當兵的經歷,「我一直、覺得、我才是最該死、的那一個。」

    再次叫回正川雄一的沈抱雲想要報仇,卻又發現自己連那些仇人的長相都沒有記住。

    老人的雙眼漸漸濕潤,沈何夕非常體貼地遞上了棉質的手帕。

    「新的。」

    「……謝謝。」

    因為他實在太小,軍隊把他安排去當了火頭軍,憑藉著自己在似錦樓里學到的本事,他漸漸成了專門給軍官做飯的專供廚師。

    這也讓他硝煙和戰火遠了一些。

    幾年之後,戰事推進,戰爭全面打響。

    被片兒國人占領的京城裡,似錦樓依然滿座賓朋,沈大爺依舊是裡面的掌勺大廚。

    20歲的正川雄一脫了軍裝光著脊樑跪在了沈家的門口,告訴沈家人是自己害死了沈二爺。

    剛到十七歲的半大少年衝出房門,嘴裡的板板哥叫了一半就被母親生生拖了回去。

    沈大爺沒有打他也沒有罵他,只是沉默地關上了黒\\\木的大門,這場沉默象徵著一個叫大板板的男孩兒徹底地死去。

    「哦……」聽了半天,沈何夕托著臉只給了一個字的回答。

    拖腔拉調的一聲把正川老人眼裡那點兒酸勁兒生生逼了回去。

    抬起頭,他看著面前的女孩兒輕叩了兩下桌面。

    「把話說清楚你能死麼?」她說。

    是的,幾十年沒有抒情過的國寶級正川大師這次的深情追憶被人當場糊了一臉的嘲諷。

    一!臉!嘲!諷!

    正川大師已經驚呆了。

    「我曾叔祖是被拿槍的打死的,不是被你吧?我曾叔祖會死是為了去救人,不是為了救你吧?我曾叔祖去救人的決定以及帶著你去幫忙的決定是他自己做出的,和你沒關係吧?」沈何夕看著棺材臉老頭,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一群「吧」讓華夏語聽讀能力下降的正川老頭完全反應不過來。

    「三個決定性因素都和你沒關係,你這麼些年裝什麼精神傷殘啊?」

    精神傷殘?那是什麼?

    正川大師覺得沈何夕的話他已經聽不懂了。但是這個女孩兒的態度,怎麼變得越來越犀利?

    「你一定沒跟我爺爺當面說清楚我曾叔祖是為了救你才死的,他被打成了篩子你還完好無缺,不就是因為他用了自己的命想讓你好好活下去麼?你活到現在這麼滋潤,如果我曾叔祖在天上看到了肯定高興啊。」

    「人一輩子能快樂的時間已經短暫,何苦再去背負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去傷害別人。」

    女孩兒這麼說著,自己的思緒也漸漸飄遠。

    爺爺因為自己遲早要走所以不肯親近,但是那明明是屬於自己和他的十七年,人生有幾個十七年能活在故作的漠視和冷落中?

    自己因為哥哥不會說話,因為小時候那份小小的酸澀與嫉妒不肯親近哥哥,人一輩子又有多少能和最愛你的人相處的時光?

    沈家每個人都是廚藝高手,可是除了哥哥誰都料理不好自己的內心。

    一鍋本該咸鮮美味的料,做出的菜卻倒多了醋,誤放了鹼面,燒大了火候。

    成了一團糟。

    正川大師想了想,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沈何夕卻覺得不對,如果說老頭子從十七歲之後再沒見過這位,還把他當成害死叔叔的仇人,那這麼多年後見到對方應該是拿刀砍走才對,怎麼會讓人家在自家門口蹲了倆月。

    女孩兒又溫柔可親地給正川大師倒了一杯檸檬水:「您繼續,您繼續。」

    正川雄一瞅了她一眼,再沒覺得她是什麼好孩子。

    這個明明是小刀養出來的剜心刀!她還披了一層溫柔和善的皮!

    「快說快說,你話都說不清楚我怎麼幫你呀是吧?你覺得我今天給我爺爺打電話怎麼樣?」

    沈何夕對天發誓,她真的沒有威逼利誘的意思,用自己的爺爺來威脅一位大師來講故事,怎麼可能呢?

    正川雄一所屬的部隊一直駐紮在京城周圍,所以正川雄一偶爾也會再去沈家那邊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

    似錦樓雖然還在,但是仍然不過是苦苦支撐,賺來的錢大多用來上下打點關係了,沈家的日子也變得不是那麼好過。

    沈大爺當然有錢,無論是祖上傳下的財產還是他賣掉自己的酒樓的錢,但是誰都知道未來可能會更糟,所以他們過得清苦了許多。

    對於這些被占領區的普通華夏人來說,有一天自己的軍隊再打回來是他們所有人的期盼。

    可是這一天遙遙無期,所以失望和絕望反覆折磨著這些人,遠比身體受到的摧折還要令人難耐。

    過了幾年,正川雄一再一次出現在沈家門前的時候,沈大爺讓他進了門。

    他說想把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送出京城,想要拜託他。

    那時的正川雄一已經在軍隊裡混的不錯,因為幾位大佐都喜歡吃他做的飯菜,沈大爺這次的請託讓他天真地以為自己有了能夠贖罪的機會。

    正川雄一做到了,他把自己的伯娘和弟弟送出城,回來的時候得到了似錦樓幾位大廚因為不肯為天皇慶生禮送上菜餚而慨然赴死的消息。

    敦厚善良的沈家大爺,慡朗愛笑的黎家叔叔還有別的幾位大廚都死了,屍體被掛在了城門樓子上。

    似錦樓的老闆一把火燒了自己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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