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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28:02 作者: 容光
陶詩慎重地點點頭,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再次把手放進了男人的手心。
所有的相遇都不會是毫無意義的,從那一天起,生命里的一切都被賦予了新的意義。
陶詩笑起來,眼眶濕潤地在祁行耳邊輕聲說:「你知道嗎,其實從我見你的第一眼起,就註定要纏著你一輩子了。」
他低聲笑起來,「陶詩,我愛你。」
☆、第82章
在和媽媽鬧崩以後,我的人生以如下步驟穩步前行著:
一、順利進入母校任教,成為了一名法語老師。台下的年輕人帶著與曾經的我一模一樣的稚氣面孔,笑著叫我一聲祝老師。
二、和陸瑾言儼然過起了同居生活,說好了等我實習期一過,就開始籌備婚事----別問我正經君子如陸叔叔怎麼會同意這種婚前同居的事情,我會告訴你他不過就是只批著羊皮的狼,並且還是狼中之王嗎?
三、我盤算著做大學老師還是挺閒的,就打算存點錢,將來開一家甜品店,有事兒沒事兒去坐著看看書。店名都想好了,就叫「陸叔叔的糙莓大福」----別問我陸叔叔知不知道,反正等到招牌做出來,我還不信他會給我砸了。
一切都萌萌噠,沒有了媽媽的反對,我也就告別了那些悲歡離合的大起大落,只除了偶爾會想起她,心裡某個地方依舊堵得慌。
而就在我以為我的人生就會這樣細水長流地過下去時,命運的戲劇性再一次捲土重來。
那個下午,當我站在講台上為學生總結直陳式愈過去時的動詞變位規律時,擱在手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看著上面的「陳叔叔」三個字,我微微一頓,若無其事地按下了靜音鍵。
「下面請一位同學來黑板上寫出以下動詞的變位。」我隨機抽了一名正在開小差的男生,故作嚴肅地目送他站上講台。
他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拿起粉筆開始動手。
半分鐘後,手機再一次震動起來,我猶豫片刻,跟台下的學生不好意思地道了個歉,走到走廊上去接電話。
陳叔叔不會無緣無故急著找我,我只怕是媽媽出了什麼事。
誰知道我才剛接起電話,就聽見他有些急促的聲音:「祝嘉,你現在方便來醫院一趟嗎?」
我心下一緊,腳都有些發軟,「怎麼了,我媽她出什麼事了?」
那邊忽然一下沒了聲音,在我的連聲追問下,陳叔叔嘆了口氣,低聲說:「不是你媽,是你爸……」
轟的一聲,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好像天都塌了下來,頓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把剩下的半節課上完的,拔下U盤之後,連身後追來道歉的那個上課玩手機的男生都沒來得及搭理,拎著手提包匆匆跑出了教學樓。
陸瑾言的車停在樓下,我幾乎是哆哆嗦嗦地坐了上去,又哆哆嗦嗦地系好安全帶,然後才木木地說:「走吧。」
他望著我,想說些什麼,可最終也只是低聲叫了一句「祝嘉」,然後握了握我的手,發動了汽車。
你相信命運只說嗎?也許是報應,也許是懲罰,我那拋棄妻子與初戀情人私奔的父親竟然在四十五歲這年被診斷出了腸癌晚期,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是胃病,都只吃些治標不治本的胃藥,誰知道這次在家便血便到虛脫,終於被送進醫院,一經檢查,竟然已經是癌症晚期。
坐在車上趕往醫院的途中,我的眼前浮現出無數場景,無一不是童年時期和爸爸媽媽一起度過的畫面。
幼兒園的時候,他們陪我一起參加六一兒童節活動,還曾在三人兩足里拿過冠軍。
小學入學的時候,媽媽作為家長代表在開學典禮上發言,爸爸牽著我的手在台下望著她,對她微笑,為她鼓掌。
我曾經也有過一個幸福的家庭,只是那種幸福過於短暫,卻又因為短暫而變得彌足可貴。
如果非要我談談對於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有著什麼樣的感情,我一定不會否認我對他的恨,可同樣不能否認的,還有我對他的愛。
眨眼間車就停在了市立醫院門口,我之前那麼急著趕過來,卻又在大門外遲疑了。
陸瑾言走到我身旁,慢慢地牽起了我的手,「走吧,祝嘉。」
我側過頭去,只看見他眼裡星星點點的微光,像是無數勇氣的碎片漂浮其中,源源不斷地給予我力量。
我仍然在病房外佇立了許久,然後才推門進去。
純白色的病房裡,我的父親安然躺在床上,手臂上連著點滴,模樣平和安靜。
我慢慢地走了過去,開始漫無目的地思考著我們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面了,從十一歲到二十四歲,原來他在我生命里占據的時間竟然已經不足二分之一。
我看著他的樣子,覺得與記憶里似乎大致相同,可是又有很多地方已經不一樣了。十三年過去,他蒼老了很多,也陌生了很多。
曾經的他意氣風發,是我眼裡英俊帥氣的爸爸,而此刻他面色蒼白,身體孱弱,頭髮都白了很多。
想起陳叔叔告訴我的那些話,以及醫生對於病情的預測,我很清楚地明白,我們重新產生交集的這段時日也許就只有短短三個月了。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他的妻子從門外走進來,眼眶泛紅地看著我,尷尬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我看著她身上有些褪色的衣服,也大致猜到了這些年他們過得並不好。
「我,我把他叫醒,你們聊聊……」她有些侷促地搓搓手,想要逃避開這種尷尬的場面。
「不用了,讓他休息吧。」我望著她,慢慢地說,「我遲些再來。」
事實上是真的不知該說些什麼,或者在他醒來以後該用怎樣的表情去望著他。誠然他是我的父親沒錯,但他做錯了事情,為整個家庭帶來了此後的一系列痛苦也是事實。
我猜想我應該顧慮到他已經是將死之人,所以既往不咎,在最後的時間裡盡孝道。可是如果違心去做這樣的事情,假裝以前的事都沒有發生過,就真的能讓他走得安心了?
我在醫院的走廊上站了很久,隔著門上的玻璃望著房間裡的老人。
陸瑾言拉住了我的手,什麼話都沒說,只慢慢地塞了什麼東西到我手心裡。我低頭一看,竟然是一顆糙莓大福,頓時無言。
「他還沒醒,我們先去吃飯,晚上再來。」他拉著我往外走,我也就順從地跟著。
而最後,我們坐在江邊的長椅上吃著麵包,看著城市漸漸暗下來,最後又被五彩斑斕的燈光點亮。
我問陸瑾言:「你爸爸去世的時候,你真的完全不恨他了?」
「其 實在那很多年以前大概就已經不恨了,只是因為曾經怨他太久,成了習慣,才導致之後的那麼多年裡都沒有釋懷。」他望著我,笑得溫柔又安靜,「祝嘉,你不覺得 恨一個人是一件太費力氣的事情了嗎?人的精力有限,如果花費大量的時間去費盡力氣仇恨誰,愛一個人的精力也被剝奪了不少。你累,你愛的人也會累。」
我抱著他的胳膊咬了一口,「盡說些我聽不懂的。」
他只是笑,「那你不如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情,和你爸爸在一起的那些事。」
夜風裡,我想了很久,終於開始說起那些許久不曾觸碰過的記憶。我想起了從前每天送我上學接我放學的那個男人,想起了在家做飯給我和媽媽吃的那個男人,想起了我被欺負時氣得完全失去平日裡的溫柔文雅的那個男人,想起了疼我疼到骨子裡去的那個男人。
我知道他是愛我的,哪怕過去的這麼多年裡我們一直沒有在一起,但我知道,陸瑾言也知道,他其實一直默默地關注著我,關注著我媽。
陸瑾言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也有自己想要追求的幸福,但很多時候兩件事情會產生矛盾。我們認為最正直的人會在二者之間選擇責任,擔負起人生的重擔,因而放棄了追求幸福的權利。
而我的父親不過是成為了第二種人,他選擇了逃避責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如此說來,他其實只是個自私的人,並不能算是一個壞人。
我望著燈火闌珊的夜,望著從江邊呼啦一聲飛起的白鷺,覺得世事無常,覺得一片茫然。
父母的離異不僅僅是爸爸一個人的錯,跟媽媽忽略家庭、立志做事業上的女強人也有很大關係。這些年來爸爸過著貧寒的日子,卻始終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大概那份幸福才是能讓他快樂一輩子的事吧?
陸瑾言最後問了我一個問題:「在你媽媽和我之間,你選擇了我,那麼在外人看來,你是個不孝女,是個為了愛情拋棄家庭和家人的人。你覺得這樣的你,是不是和你眼裡的父親有那麼一點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