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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26:44 作者: 公子恆
    蔣大雷的鼻子一陣酸澀:「山……」

    冷山朝這邊看過來,嫣然一笑,純潔得像天使。他說:「大雷,你也過來一起洗,洗乾淨了,我們才好上路……」

    蔣大雷喃喃說:「對啊,一定要乾乾淨淨地上路……」他脫了衣服走過去,擰開最後一桶水,「山,洗完澡,我們就上路吧……」

    12

    月亮後半夜就沈了。蔣大雷背著冷山在黑糊糊的大漠裡行走,趔趔趄趄摔了好幾跤。接近黎明時,蔣大雷胸口一陣悶脹,血從口鼻湧出,像無數條滑溜溜的小蛇,在臉上身上亂爬。他騰出一隻手去擦,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他慌了,用手接滿血,咕咚咕咚灌回嘴裡,像喝水一樣吞下肚。他飲著自己的血,像在飲甘泉,仿佛這樣,血液便能再生,便能重新回到身體中,支撐他繼續前行。他害怕自己突然倒下,留冷山一人獨自面對死亡。

    他走了多久?不知道。太遠,像一個未知的謎,太近,像一簇田邊的糙。他還活著麼?也許早就死了,能看見這個世界真是奇蹟。他是在向閻王爺借命,賭上自己的來生,賭上自己塵世千年輪迴。太遠,比他的一生還長,太近,比彼此相望的目光更近。

    蔣大雷突然停下,呆呆站在原地。他閉上眼,揉了揉,睜開,閉上,又揉了揉,睜開。「山……」他顫聲說,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黎明微弱的晨色中,遠方立著一片烏壓壓的森林。它們拔地而起,悄無聲息。像一條閃閃發光的黑色緞帶,橫臥在無邊無際的大漠上,橫臥在蕭瑟肅殺的死亡邊緣。

    它們是都市酒吧霓虹燈下舞女的蕾絲花邊,它們是街角紅衣少婦手中新鮮的長梗玫瑰,它們是深埋地底三千米的魚骨化石,它們是雪山之巔懸崖斷壁上那一株獨放的白蓮,它們是火,它們是冰,它們是白晝的月,它們是夜半的日……它們是燈火闌珊處的伊人,一回頭,就看見。

    蔣大雷張大嘴,望著這片沙漠中的綠洲,像朝拜天神的虔徒。他看見藍汪汪的水,看見擠在一起吃水的羚羊、狒狒、犀牛、大象……鳥嘰嘰喳喳叫著,聒噪得要命。

    冷山已經醒了,愣愣趴在蔣大雷背上,一動不動。蔣大雷卸下冷山,轉過身,抓著少年的肩膀。他哆嗦得厲害,一句話用了很久才說清:「山……是綠洲啊,真正的綠洲……」冷山的眼睛瞬間亮起來,像璀璨的星。「真的麼,大雷,」他也開始發抖,「是真的綠洲?」

    「是的,是的……」蔣大雷的臉皺成一團。他想哭,可他不能哭,這是多麼快樂的事情,怎麼能哭呢。

    「山,我們快些!它在不遠處,那邊,就快到了!就快到了!」蔣大雷想從地上爬起來,可是晃了晃,又跌回去,口鼻流出的血變得烏黑。「大雷,怎麼了?」冷山睜大眼,一臉傻相。「沒事……」蔣大雷咬咬牙,跪在沙里,彎腰去背冷山,一使勁,卻背不動。「啊────」他大吼一聲,額上青筋暴出。掙扎了很久,終於站直,剛一抬腿,又平平向前栽,兩人一起滾到地上,揚起成片沙雲。

    蔣大雷視線中的沙漠像後現代褪了色的默片,漸漸暗下去,暗下去,終於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山!山!」他驚恐地大叫,兩手在空中亂抓一氣,像溺水將死的人試圖抓住最後的救命糙。他的身體一點一點變冷,哆哆嗦嗦,連腳趾都硬了。「山!」他悽厲地叫了聲,絕望地哭了。

    冷山爬到蔣大雷身邊。他一點也不瘋,也不痴呆,平靜得很,臉上淡淡的,波瀾不驚,像看破紅塵的道人,那雙黑洞洞的眼似一口枯深的裸井,不見光,不見底。蔣大雷伸出一隻半僵硬的、青紫的手,撫上他的臉:「山……山……對不起,不能陪你走了……對不起……」淚水像小溪一樣,沖開臉上的泥沙,開墾出一道道溝壑。「對不起……對不起……」不能陪你走了,不能陪你數星星了,不能陪你去看螢火蟲了……蔣大雷張著嘴,怎麼也合不攏,唾液順著口角向外流,牙齒咯吱咯吱響。他已經哭不出聲音。

    又一股血湧出,他全身抽搐,猛地抓住冷山的手,越捏越緊:「山……山……」他哭得真厲害,也真脆弱,他是個鐵骨錚錚的男人,從不允許自己膽怯,可這一刻他膽怯了,哭得像被搶了糖果的小孩,窩囊得很。「山……山……」淚比血還多,血流完了,人就死了,淚流完了,人雖生猶死。「山……抱我,干我……我看不見你了,我看不見你了……再抱我一次,再干我一次……」寒氣一層層向上爬,終於連舌頭也僵硬,再也說不出話。冷山低下頭,吻在蔣大雷額上:「我答應你。」他輕輕啄著男人的眼、鼻、唇、頸……手順著癟癟的、焦黑的右胸向下摸,一直摸到那兩條黏糊糊的、坑坑窪窪的腿。這個男人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他像一個破敗的娃娃,碎了,連拼都拼不上。

    這個男人,每一滴血,每一塊肉,每一根骨都是他的,都是他冷山的。

    蔣大雷瞪著眼笑了,他的瞳孔慢慢放大,裡面映著冷山的臉。他的一輩子真短,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他還有很多路沒有走,還有很多歌沒有唱,還有很多風景沒有看,還有一個人,沒有與之偕老……他的褲子被輕輕脫掉,那條隨著主人一起死去的yáng句軟軟垂著,再也硬不起來。冷山低下頭,將青黑的肉柱含進嘴裡,細細舔吮。他從沒這樣做過,嫌男人的那個地方髒,現在他死了,又不覺得髒了。這條陰精真漂亮,很成熟,包皮簡潔利落,又紅又大的龜頭常年露在外面,褶子裡乾乾淨淨。為什麼從前,他都沒注意過呢?他抬起男人的兩條腿,環在腰間。

    男人的屁眼松松的,屎和著尿排出體外,肛門口已經關不上了。

    「大雷,我不會死,這條命是你給的,死不了。」冷山把臉埋在蔣大雷胸前,低聲說。

    當火紅的太陽升起,冷山背著蔣大雷,朝那片他看不見的綠洲走去。兩人的影子拖得老長,緊緊貼著,就像一個人。

    ──正文完──

    特種833部隊下士小武說:「那年春天,小野花遍地開的時候,我們連來了新的菜鳥兵,叫冷山。16歲,辱臭未乾的毛小子。長得真漂亮啊,就是性格不好,眼睛生在頭頂,看誰都跟欠了錢沒還似的,說話也沖,讓人窩火。大家都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一個不順就打起來,鼻青臉腫。可是蔣大雷從不打他,還幫他求情,替他上藥。大家就起鬨,說他倆日屁眼、玩玻璃。每當這時,冷山就開始罵,罵四周的人,罵蔣大雷,一句比一句難聽。蔣大雷也不生氣,笑笑的。我們都嚇了一跳,因為蔣大雷從來不笑,他在833待了很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張標本式的撲克臉,又酷又冷。」

    「有一天我問他:為什麼對那小子好。他說:他就像一頭桀驁不馴的小鹿……他還沒說完,我就撲哧撲哧樂,他瞪著眼問我怎麼了,我就說:雷哥,你變得真多,我都不認識你了,這麼肉麻的比喻也說得出口。」

    「833,真他媽不是人待的地方。特種隊,趕死隊,人體炸彈,戰場上的活靶子……什麼都缺不了我們。巨大的訓練營就像屠宰場,送出一批,死了,又進一批,沒死的就抓回來接著練,殘了的,二話不說扔出去,不管死活。營地後面就是沙漠,跑都跑不掉。能在833待三年以上還沒掛的,就是牛人。蔣大雷待了十年,是牛人中的牛人,男人中的男人,真正的硬漢子。他去搞同性戀,我都替他不值。何況那小子並不喜歡他。我說:你遲早會被他害死。他挑挑眉,全當我在放屁。」

    「後來果然出事了。冷山得罪了連里的惡霸郭威,打不過,被一群人綁好拖出去,扔進庫房。我躲在牆後看到,急忙去找蔣大雷。我他媽真傻,對方那麼多人,我咋不多叫上一些幫手呢。可我昏了頭,拉上蔣大雷就跑。等趕到時,冷山已經被扒光衣服,赤裸裸躺著,好在還沒被怎麼樣。蔣大雷衝上去揍他們,可是人太多,揍趴一個,衝上來十個,他很快就撐不住,身上全是血。我去幫忙,也被打了,爬都爬不起來。」

    「郭威走到冷山身邊,對他說:你他媽給老子吹簫,敢咬就切了你,看你還diǎo得起來不。郭威不是基佬,這誰都知道,他喜歡的是豐滿白嫩、又妖又騷的女人。他這樣說,其實也就嚇唬嚇唬罷了,等冷山被他的話嚇到,乖乖認錯,就打一頓再放了,讓他以後都不敢放屁,這才是郭威的行事準則。」

    「可是冷山不賣面子,他唾一口說:就他媽你這種陽痿早泄衰豬,老子不屑吹。郭威火了,衝上去狠狠給他幾腳,踹得他吐血。蔣大雷就在這時叫起來,撕心裂肺。更讓我震驚的是,他哭了。他從沒哭過,就像他從沒笑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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