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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7 23:26:43 作者: 公子恆
    秦左的腦子一片空白,恍惚中,他被包齊拉扯著奮力奔跑。他回頭張望,想要尋找高夏,卻一無所獲。他聽見刺耳的警哨,似乎還有槍響,以及沉重的、A區鐵門關閉的聲音。他迷迷糊糊跟著包齊,同十幾個人一起,鑽進了一個狹窄的洞,那洞很長,很黑,慢慢變得寬了些,高了些,像是一根油亮亮的管。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跳進一個水泥的空間,所有人都向上看去,似乎正進行某種神聖的朝拜。毛烘烘的黑暗中,這群人臉上浮she出狂喜的光。

    包齊的掌心濕濕的,冰涼。

    「老大……」秦左尋聲望去,這才發現周圍都是包齊的手下。「叫個屁!還不趕快把蓋打開!」包齊兇狠地說,然而秦左卻覺察到他的身體在發抖。一個人騎著另一個人的肩,搖搖晃晃在那片黑糊糊的天花板上摸索著。靜。他聽見吞咽口水的聲音。包齊的五指像鋼爪一樣,攥得他生痛。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聽見悉悉嗦嗦的聲音,小聲罵娘的聲音,硬物和水泥的撞擊聲。然後頭頂上方的那個人慢慢把臉轉過來,抖抖地說:「老大,被人糊上了。」

    包齊的身體劇烈搖晃了一下,險些栽到,他的掌心更濕了,冷得像冰。「可能是修整的工人,把地面重新刷了水泥。」那人補充說。

    包齊說:「滾下來。」他的嗓音很軟,很溫和,可是令人不寒而慄。包齊站上去,用指腹順著那圈細fèng緩緩地摸,推了推,紋絲不動,於是接過錘頭,狠狠地砸。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秦左突然感到不對勁,他仰起頭輕輕喊道:「包齊,包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他開始害怕,包齊已經變得不像包齊,像鬼。他的聲音大了些:「包齊,包齊!別再砸了!包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秦左衝上去,抓住包齊瘦精精的腳踝:「包齊!你不要再砸了!包齊!!!」那人搖晃一瞬,平平栽了下來,被秦左接住,緊緊摟著:「算了,包齊。我們……回去吧……」他看見兩行亮晶晶的淚從包齊狹長的眼角滑落,順著尖尖的下巴、細細的鎖骨鑽進衣領中。

    操!他聽見四周爆發出憤怒的咒罵──絕望能把懦夫變成不怕死的瘋子──老子死也不要再回去!有人說。回去被那幫狗娘養的抓住再多判個十年八年麼!又有人說。老子豁出去了老子不活了死也要抓個墊背的!……秦左摸了摸包齊的額頭,他的眼睛空空的,像兩個黑洞。他說:「對不起……我一時衝動了,不該拖你下水……再過幾天,你就刑滿了吧……」秦左將嘴覆上去,堵住他的話。包齊的唇翹翹的,很軟。秦左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說:「你出不去,我一個人呆著,也沒意思。」包齊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像一個脆弱青澀的少年。

    秦左突然覺得自己被十幾雙土狼般的視線包圍住。他抬頭向四周望去,看見一張張瘋子的臉,帶著幾近崩潰的絕望慢慢聚攏。他吃了一驚,喝道:「幹什麼!」那些人咧開嘴嘿嘿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幹什麼?你說咧,你說我們要幹什麼?」

    「我們死都不怕了,還怕干你的屁眼麼?」

    包齊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他掙脫秦左的雙臂,搖搖晃晃站起來擋在他面前,高聲說:「滾!離他遠點!」尖嘴猴腮的男人猥瑣地摸了下鼻子,說:「老大,你已經不是我們的老大了。」他們鬨笑起來。「你操他操得慡,哪次讓弟兄們嘗過鮮。大家要死,就死在一塊兒吧!」

    包齊的喉嚨里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衝上去,撞倒了第一個人,打破了第二個人的頭,踹斷了第三個人的腿骨,被第四個人操起傢伙砸中了後背,被第五個人和第六個人扭住胳膊,最後被死死壓在地上,踩著胸口。「跑!」他四肢亂踢,撕心裂肺地喊:「跑啊!秦左!快跑!」秦左感到後腦勺被重重擊了一下,一切變得黯淡。

    醒來的時候,他看見男人放大的臉,幾條令人作嘔的濕物在他裸著的身上亂舔。肛門痛得要命,裡面撐得滿滿的,似乎已經被幹了很久。嘴中塞著散發出惡臭的巨物,直直捅進喉管。他吃力地轉頭,向右看去。包齊直撅撅躺在地上,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他想喊,可是喊不出來。他看到包齊緊閉的眼角淌著淚,知道他沒死,便舒了口氣。

    他的神志有些恍惚,那些酸澀的美好的記憶全部湧上心頭,帶著苦苦的甜。谷冷,他細白的脖頸,一絲不苟的制服,抿著的唇角,瘦瘦的脊背,褲子裡鼓鼓的、火熱的陰精……牆上的正字,還差一畫,就滿十個了。

    朦朧中,他看見高夏走過來。他的腳步很輕,很慢,他的眼神很纏綿,很絕望。他舉著一把槍,那一定是從死去的獄警身上取下來的。他聽見高夏柔柔地說了一句:「你屬於所有人,便不屬於任何人。」然後開槍了。

    谷冷凌晨的時候被一通電話叫醒,趕回監獄。A區一片狼藉,像被鮮血和憤怒洗劫過一般。這次暴動沒有人能夠逃出去,那十幾個試圖越獄的犯人也被找到,在一個黑洞洞的、被封了出口的地下室里,死的死,傷的傷。他們似乎發生了內訌,一個人舉槍掃she同伴,直至子彈用盡。

    谷冷站在醫護室門外的走廊里,抽著一隻煙,他已經很久沒有抽過煙,當上獄警以後就戒了。走廊盡頭的窗外,白白的天光很刺眼,像是一面巨大炙烤的鏡子,明晃晃的。十六個犯人,其中一個被輪jian,另一個沖地上的人開槍。死了十個,傷了五個,瘋了一個。他把菸頭扔進垃圾箱,下意識地理了理制服的領子,把每一顆紐扣扣好。

    被人找到的時候,秦左和包齊的屍體已經硬了。他們的四肢纏繞在一起,緊緊摟著,怎麼也分不開。包齊趴在秦左身上,替他擋了幾槍。

    高夏呆在他和秦左曾經住過的牢房裡,死活不肯走。谷冷走進去,看見他坐在床上,坐在牆壁巨大的陰影中,垂著頭,那頭髮很長,遮住了臉。他聽見腳步聲,慢慢抬起頭,臉上綻出一朵妖冶的笑容。「你見過他了吧。」他尖聲說,那聲音很刺耳,「你見過他的屍體了吧。」他呵呵笑起來,從枕下摸出一截生鏽的螺釘:「那麼現在,終於滿五十了。」他把臉貼在黑糊糊的牆上,用手中的螺釘一點一點刻著什麼,很仔細,仔細得令人害怕,嘴中嘟嘟囔囔念叨著:「秦左,滿五十了,你很高興吧,秦左。這是一個圓滿的數字,吉祥的數字。秦左……」

    谷冷的頭痛起來,他的眼前黑了黑,像有一把巨大的尖刀刺進心裡,左右翻攪。他看見兩個獄警架著高夏,將他拖往精神病區。高夏像魚一樣掙扎,發出恐怖的尖叫,那叫聲追逐著谷冷,令他無處藏身。他走過去,將手放在牆上,感受那些粗糙的刻痕,一橫,一豎,一橫,一豎,一橫……一橫,一豎,一橫,一豎,一橫……

    谷冷犯罪了。

    他利用職權將五個犯人帶進審訊室,舉槍向手無寸鐵的他們掃she。他被判了無期,一夕之間,就從獄警淪為了重犯。「我能指定關押我的監獄和牢房麼。」從頭到尾,他只說了一句話。

    他躺在床上,躺在牆壁巨大的陰影中,眼前產生幻覺。仿佛那個人還活著,此刻就坐在他的身邊,裸著上身,露出古銅色怒張的肌肉,舉著一截螺釘吃力地在牆上刻著什麼。他抬手摸了摸,還是五十畫,一畫不多,一畫不少,都是不再新鮮的痕跡了。

    不知過了多少年。

    初夏的時候,A區來了新的獄警,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短短硬硬的頭髮,高大魁梧。他穿制服總是很不規範,胸口的三顆紐扣敞開,露出一大片深色的肌膚。他的胸牌上工工整整寫著秦左兩個字。他有一個男朋友,叫包齊,很愛他,每天在家裡做好飯,望著窗外等他回去。

    谷冷看著那個黑黑的背影,天光很刺眼,他的夏天微微搖晃起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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